第八章【青童】2(第3/4页)

“你不要跟我说连你都不知道鱼门国的来历。”我收起笑容,“你生长于此,又供职官府多年,见多识广,连谁家丟了一只狗都知道。”

“你想知道的,也正是我想知道的。”他认真道,“你忘记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了吗?虽然乌川尽头也是鱼门国范围,但我一无所有流落到四坊之中,跟你从外头来到鱼门国,没有本质区别。这些年我尝试过各种渠道去探查鱼门国的底细以及乌川尽头的种种,皆无所获。这里的百姓生活安稳,鱼门国如何来的,乌川尽头又是什么,他们根本无心关注,也无人知晓,对他们而言,鱼门国里的日子很好,保持现状就是一切之王道。‘习惯’会损耗掉许多东西,包括好奇心。”

在聂巧人跟我的日常对话里,很少出现这么长的句子。

“需要整这么麻烦吗?”敖炽不耐烦道,“你往那个什么乌川尽头去看看不就啥都知道了?我就奇怪了,你宁可花无数年在这里瞎打听,却舍不得花一点时间自己去看看?”

聂巧人的眼神有些复杂,脸上有片刻的犹豫,他说:“我暂时无法化解我的恐惧,但又始终丢不开过去。”

“又怕又想知道?”我觉得自寒明洞事件之后,聂巧人离我更“近”了,起码,从前这个男人不会轻易跟人谈起自己的“恐惧”。我也好奇究竟他曾经历过什么,才会对那乌川尽头无法释怀,他本可以对过去不闻不问,继续当他的聂大人就好,反正我已经不打算揭穿他了。

他点点头:“这种心情大概很难理解。”

“是要弄明白的。”我表示并不难理解,“过去虽然并不太重要,但起码是我们的来处,可以不在乎,但这种不完整感也挺讨厌的,”

聂巧人没说话。

“你既然查了这么久,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又问,“胖三斤只告诉我,此地易入难出,只有一年一开的龙门是唯一出口。那么龙门在哪里?开启之时是否谁都可以通过?这些你应该知道才是。”

“事实是,不到龙门开启之期,谁都不知龙门位置所在。”他如是道。

“鱼门国中百姓众多,能有幸亲见龙门者,凤毛麟角。每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能收到‘龙骨帖’,据说那是一块用龙骨切成的方牌,上刻龙门位置,得之者可往龙门去。但仅得帖者一人可以,即便你将龙门位置告诉他人,别人也是去不了的。此物珍贵,连我都不曾亲见过。”

我想了想,突然问:“你想过要离开鱼门国吗?或者说,这里的百姓们有过‘离开’这个概念吗?从我这些日子的经历跟见闻来看,大家好像并不热衷这件事。”

“求而不得太久,大概就会习惯成自然了。”他看着窗外,“但,始终有人无法习惯吧。”

“你吗?”我直言。

“对我而言,身在哪里都一样,我只是不想活得像一只被豢养并且随时可以被戏耍的兽。”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道:“你也不想,不是吗?”

我本来想跟他说年底我就会离开了我只是鱼门国的过客,但又把话吞了回去,总觉得一说出口,就把他推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有点不忍心。

“你用‘被豢养’来定义你现在的生活?”我反问,“你觉得鱼门国是个笼子吗?”

“难道不是?”聂巧人皱眉,“你,我,这里每个人都没有说走就走的权利。此地唯一的优势,是绝大多数被关起来的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囚犯。”

是,连我都不觉得自己是被流放于此的“罪人”,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过日子而已,而且这地方还不赖……

“所以你跟我讲了这么一堆,跟你要我出席三府会考究竟有什么关系?”说再多,我也必须回到这个问题。

他深吸了口气:“天衣侯。”

我一愣。

“据说天衣侯之所以叫天衣侯,是因为他做事天衣无缝。”他又一次皱起眉头,“他一直活得像个影子,但鱼门国之内,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可能连我都难以例外。我一度担心过有朝一日他会揭穿我的身份。但是,没有。是他没有发现,还是知而不言,我猜不到。”

他顿了顿,道:“但是,鱼门国的‘国书’在他手里。”

“国书?”我不解,“什么玩意儿?”

“国书记载了鱼门国的来历,以及进入与离开的方法。”他认真道,“若真要论国中最珍贵的东西,除了龙骨帖,便属此物。只可惜从没人见过,它就跟天衣候的真面目一样,至今隐于暗处。”

“等等……”我突然觉得不对,“既然是国书,为啥不在国主府而在天衣侯手里?”

“具体缘由,我也并不是太清楚。自我定居弥弥村之时直到你出现,这些年来国主之位一直空置。”他左右环顾了一番,“此物由他看管也算合情合理。若放到你手里,我反而不敢放心。国中百姓大多不知此物之存在,但总归有些别有他意的‘高人’对此物颇为上心。想来也是一群不愿接受被囚禁这个事实的人吧。”

“那你是怎么知道有国书的存在的?”我狐疑地瞪着他。

“查的地方多了,自然有蛛丝马迹,以我的资质,顺藤摸瓜也不是难事。”他坦白道,“当初我几乎查遍了国中所有可供查阅的文献典籍,包括官府璇玑塔中的各种记录,除了那首七言诗,我竟然找不到跟鱼门国诞生历史有关的任何资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后来我知晓了国书的存在,也就格外留心起天衣侯府了。但天衣侯深居简出,行事太过低调诡秘,我纵是官府首领,表面与他平起平坐,却也难以接近他分毫。这些年我们最多的交集,无非是偶尔互通些无关紧要的公文罢了。”

他顿了顿,道:“再说,我对这个人也确实没有多少好感。”

我有点明白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又道,“因国主之位悬空,本该三年一次的三府会考暂停多年。这次重开,却是天衣侯提出。”

“是他提出来的?”我确实没想到这个,一个彻底的死宅为什么会对这种需要抛过露面的事这么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