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魇镜】5(第2/5页)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醒了吧。”她自言自语,伸手去推棺材盖。

一寸,两寸,棺材盖渐渐挪开,倒在地上。

她举起蜡烛照着里头,回头对我笑:“姐姐,你来看。”

我跟敖炽一起凑上去,顺着跳跃的烛光朝棺材里看去。

当躺在里头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时,敖炽竟然“啊”一声怪叫出来,表情跟见了鬼没两样。

他是见过腥风血雨大场面的东海敖炽,再厉害的妖魔鬼怪也没让他露出过任何跟“惊恐”有关的表情,但这次却是罕见的例外。

至于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心跳跟呼吸瞬间弃我而去,眼中除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四周一切都化成了混沌的乱流——

子淼,静静地躺在里头。

黑色的头发,月白的衣裳,温和的眉眼,一切一切都跟我的记忆没有任何差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交叠着放在胸前,心口正在微微起伏,我甚至还听到了他轻微的鼻息声。

我完全蒙住了,脑中除了嗡嗡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这绝对不可能,青童只是僵尸,她不可能如当初的玄武那般,利用子淼封存在手镯中的元神将他从过去暂时带到现在!

可是子淼现在就活生生躺在我面前,我不相信这个僵尸有与神匹敌的能力,也不相信她能施展出能同时迷惑到我跟敖炽的幻术,更不相信她能靠什么别的把戏凭空变出一个子淼,因为她身在鱼国,根本不可能见过子淼!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我现在的情绪,一个已经只能活在我们回忆中的,确定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故人……

我得用非常大的力气与意念,才能撑住自己不要晕过去。

敖炽跟一座石像一样在棺材旁凝固了许久,突然深吸了口气,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那声音响得,连我都觉得疼。

“大爷的,不是做梦。”他揉了揉发红的脸颊,多少恢复了些理智,犹豫片刻之后,他伸出手去,捏了捏子淼的脸,旋即像被蛇咬了似的弹回来,哭丧个脸看着我,“暖的……还很有弹性……这混蛋是活的!!”

我呆看着他,又呆看着那睡梦中的人,不知怎的,我只想往后退。

这个人离开我太久了,久到我已经失去了判断他真伪的能力。本以为忘川一别便是永不复见,连梦中的重逢也渐渐稀少,我与子淼的一切都终结在我写在他手心里的四个字里……

敖炽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与其说子淼是我的心结,倒不如说是他的。

我俩的反应大概吓到了青童,她站在棺材的另一边,不安地看着我们:“姐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本应该狠狠朝她吼叫,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吼不出来,全身都没有力气。

窗外雷鸣不止,雨声犀利,倒是很好地配合了我此刻的心境。

而敖炽心里,应该是大地震吧。

见我们二人都不说话,她咬了咬嘴唇,又小心地问:“姐姐,这个人难道不是你心头最要紧的吗?”

她的话,不啻于当头一棒,打醒了我,还打疼了敖炽。

我回过神来,跑过去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如何知道子淼?”

“子淼?”她脸茫然,“这个人叫子淼吗?”

“你不认识他?”我脑子里简直乱作一团。

青童继续茫然着:“他是姐姐你梦中的人,我如何识得?”

梦中的人……梦?

我突然想起昨夜的梦,子淼的音容依然清晰,可那只是一个梦罢了!

“我能从镜中看到你们的梦。”她认真道,“最清晰的那个,一定是你们最在乎的,但又无法再回来的。”

我愣住。敖炽摁住快要爆掉的脑袋,指着青童道:“给我说清楚!什么镜子什么不能再回来的?”

话音未落,棺材里却有了动静。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子淼的嘴里送出来,微闭的双眼也渐渐睁开。

敖炽一把将我拽到一旁,如临大敌。

老朽的木材随着子淼的动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慢慢从里头坐起来,四下扫视,目光从青童身上移到我们这边,不诧异也不惊慌,只淡淡道:“这是何处?”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子淼?”我要用很大的定力才能让自己的发音足够清晰,但我不知我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自己。

他低头看看自己所在的地方,摇头一笑:“怎的坐在棺材里……”

他站起来,连跨出棺材的动作都斯文优雅,没有哪一点不像我认识的子淼。

轻轻掸掉衣裳上的木屑,他抬头望我,阔别多年的目光依旧如水温柔:“姑娘是?”

我跟敖炽锁紧的眉头同时松开了——他不认识我?!

微妙的轻松感从心头闪过,这家伙果然不是子淼,不管有多么像他。

“你是子淼?”敖炽走到我跟他中间,指指身后的我,冷笑,“但你不认识她?”

他将敖炽上下打量一番,礼貌地笑了笑:“在下正是子淼。但是在下并不识得这位姑娘,也不识得公子你。”

屋外突然声惊雷,劈过的闪电照亮了屋子里每张脸。

纵然电光惨白,眼前这男人依然眉目若画,泰然自若,竟无端端让我想起浮珑山上那些暴雨滂沱的日子,他端立山巅,俯瞰世间,也是如现在这般,不急不躁,不动如山,以一已之力平暴雨之灾。

皮肉可以假装,嗓音可以变换,但是个人生在骨子里的气场,怎么装……

不待敖炽回应,他侧目看看窗外,自言自语道:“雨势如此之大,低洼处想必要遭难了。”旋即又问:“已下了多久?外头可有人家?”

“你在担心这场雨?”我死死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每有暴雨,必致水患。”他走到窗前,长发在灌入的凉风与雨丝里拂动着,“保人界平安,在下责无旁贷。”

话音未落,他微闭双目,捏诀念咒,一团水光似的气流自他指尖而出,拖着长长的凤尾般的光迹,嗖一下飞出窗外,穿过雨夜直刺空中。

敖炽的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冒牌货还能似模似样地耍法术,不管此人身份为何,他指尖生出的灵气却有实实在在的力量,四周本来平稳的气流明显被这道水光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