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猩红色的痕迹在雪中蜿蜒向前。杜隆坦——加拉德之子,杜高什之孙——正发出胜利的吼声。这是他的第一次狩猎,第一次向活的生物挥出武器,施行杀戮。鲜血证明他的长矛击中了目标。他转向自己的父亲,瘦小的胸膛骄傲地挺起,期待得到父亲的赞扬。但霜狼酋长的表情却让他感到困惑。

加拉德摇了摇头。他长长的黑色头发披散在强壮宽阔的肩膀上,充满了野性。他正骑在他的白色巨狼——寒冰的背上。当他说话的时候,他那双黑色的小眼睛显得格外严厉。

“你没有命中心脏,杜隆坦。霜狼应该在第一次攻击时就致敌死命。”

失望和羞愧让热血冲上年轻兽人的脸庞。“很遗憾……我辜负了您,父亲。”他郑重地说道,同时在他自己的座狼——利齿的背上尽量挺直了腰杆。

加拉德双手抓住寒冰粗硬的颈毛,同时借助膝盖的力量指引坐骑,让这头猛兽来到利齿身边,看着他的儿子说道:“你并没有辜负我,而是辜负了你本应杀死目标的第一击。”

杜隆坦有些犹疑地抬头瞥了一眼他的父亲。“我的任务是教导你,杜隆坦,”加拉德继续说道,“如果众灵应许,终有一日,你会成为酋长。我不会让你毫无必要地冒犯它们。”

加拉德朝血迹一指,“下来,跟我一起走,我会向你解释。德雷克塔尔,你和慧耳跟着我们。其余的人等待我的召唤。”

杜隆坦依旧感到惭愧,但同时也心存困惑和好奇。他毫不迟疑地服从了父亲,从利齿的背上滑下来,拍了拍这头大狼。他们会用霜狼作为坐骑是因为这些狼的毛色,还是因为这个氏族正是以这种毛发如雪的巨兽为自己命名,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早已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利齿从鼻孔喷出两团白汽,舔了舔年轻主人的脸。

德雷克塔尔是霜狼氏族的萨满长者——一位与大地、空气、火焰、流水和生命之灵有着紧密联系的兽人。根据霜狼氏族代代传承的学识,众灵存在于遥远的北方——就在世界之缘,众灵圣地里面。德雷克塔尔比杜隆坦年长,但还算不上老迈。在杜隆坦出生多年前,德雷克塔尔就在战场上失去了双眼。敌方氏族的一头座狼咬了德雷克塔尔的脸一口,所幸咬得有些偏,但造成的伤害已经够严重了。德雷克塔尔的一只眼睛被狼牙刺穿,他的另一只眼睛在那以后不久也失去了视力。直到现在,杜隆坦都能看到细长苍白的伤疤从德雷克塔尔用来遮住空眼窝的布带下面延伸出来。

但是,如果说德雷克塔尔被剥夺了某些东西,那么他也因此收获了另一些东西。在失去视力之后,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个足以弥补这个缺陷的新能力——他对于众灵的敏锐感知是他所训练的年轻萨满完全无法比拟的。尽管身处遥远的极北之地,众灵却会不时从它们位于世界之缘的圣地为他送来各种预兆。

只要德雷克塔尔还骑在慧耳的背上,他的行动力就不容怀疑。有了他心爱的、训练有素的座狼,德雷克塔尔就能够到达其他任何兽人能去的地方。

一对父子和他们的萨满在深雪中摸索前行,追踪血迹。杜隆坦出生在一场暴风雪中,这对于一名霜狼兽人来说是一个吉兆。他的家位于霜火岭。只有在夏日里最明亮的阳光中,这里的积雪才会慢慢消融一些,但很快再次被覆盖。没有人知道霜狼兽人已经在这个地方居住了多久。在他们的记忆中,这里一直都是他们的家园。“一直在这儿。”——当杜隆坦长大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位霜狼长者只是给了他一个如此简单的回答。

夜幕来临,寒意渐长。杜隆坦厚实保暖的裂蹄牛皮靴在极力抵抗雪水的浸透,但他的脚已经开始麻木了。风越来越强,如同匕首刺穿了他的厚毛皮斗篷。杜隆坦打着哆嗦,奋力向前,等待着父亲说些什么。此时雪地上的血已经不再冒起热气,而是开始冻结了。

红色的血迹经过了一片被风扫平的宽阔雪原,向老祖父山脚下灰绿色的森林延伸过去。在向南延伸数百里的一系列山峰中,老祖父山是最高的一座。氏族的智慧卷轴上说,它是氏族的守卫者,伸出岩石臂膀,在霜火岭和南方原野之间创造出一道保护性的屏障。干净的落雪气息和新鲜的松树香味充满了杜隆坦的鼻腔。整个世界都悄然无声。

“在雪原中这样长途跋涉并不愉快,对不对?”加拉德终于说道。

杜隆坦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回答:“霜狼不会抱怨。”

“的确,霜狼不会抱怨。但……这还是很令人不快。”加拉德低下头看自己的儿子,嘴唇在獠牙上翘起,露出微笑。杜隆坦发现自己也在向父亲微笑,并轻轻点点头,心情随之放松下来。

加拉德伸手摸了一下儿子的斗篷,指尖抚过上面厚厚的绒毛,“裂蹄牛,强壮的生物。生命之灵赐予了它浓密的毛发,厚重的皮肤,还有一层层皮下脂肪,让它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但是当受了伤,它移动的速度太慢,无法保持自己的体温,也无法追上自己的族群,无法获得族群给予的温暖,它就会慢慢被冻僵。”

加拉德指了指前方的血迹。杜隆坦能够看出来,这头仍然在逃窜的野兽已然是脚步踉跄了。

“它满心困惑,疼痛难忍,惊骇不已,它只是一个生物,杜隆坦。它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不应该受这样的苦。”加拉德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一些兽人氏族很残忍。他们喜欢折磨和凌虐猎物……还有他们的敌人。霜狼不会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哪怕是敌人。而一头为我们提供食物的野兽更不应有此报。”

羞愧之情再一次涌上心头,让杜隆坦感觉到面颊发热。这一次,他为之羞愧的不是自己,也不是他糟糕的准头,而是因为他从没有想到过父亲所说的这些事。没有能一击杀敌的确是他的错——但错不在于他不是最优秀的猎手,而是在于这样会让裂蹄牛遭受没有必要的痛苦。

“我……明白了,”他说道,“我很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加拉德说,“我不是受苦的那个人。”

血迹变得更加新鲜了,大片的猩红色斑块在雪地上变成一个个圆坑,随着裂蹄牛不稳定的步伐左右散布,经过了几颗孤松,绕过一堆被积雪覆盖的砾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