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是午时,日光高照,即使在这十二月的天,都让人额间溢出细汗。

阿妤在外面等了片刻,小刘子就快步走了出来,朝阿妤笑得友善,腰比先前要弯了些:“阿妤姑娘,皇上让您进去。”

阿妤察觉到他的变化,眸色微闪,她忽然想起小李子之前的话。

她跟在小刘子身后走进去,心丝跳到嗓子眼,小刘子很快就停了步子,阿妤眼睫轻颤着,独身走上前去,在大殿中央跪下,银盘端至头顶:

“奴婢给皇上请安。”

杨德将银盘接了过去,却没人让她起来,阿妤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跪在那里揣揣不安。

杨德将银盘呈上后,就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殿门被轻轻掩上,发出细微的声音,阿妤只觉得心砰砰得跳。

封煜没了处理政务的心思,靠在椅背上,敛眸打量台阶下的女子。

依旧是那头乌黑的青丝,别着一根银簪,是这宫里最常见的装扮。

“你上前来。”

殿中没了旁人,这话在对谁说不言而喻,猜想成了真,阿妤在心底咕哝了一声,她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有些胆颤地迈上台阶,一步步靠近那明黄色的案桌。

终于迈上最高的那层台阶,她没胆子再走近,迟疑地停了下来。

即使是走到这儿,她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圣颜。

殿内安静了片刻。

忽地,她下颚被人勾起,和那日一模一样的情形。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日板子打在身上的疼,足以让她铭记在心,原本已经好了的伤口,在她抬眸看见圣颜时,竟隐隐作疼。

眉眼似画,如娇如媚,的确是那晚上的人。

封煜松开了手:“你怕朕?”

阿妤浑身一僵,觉得他这话明显着白问。

这禹国上下有谁不怕他?

封煜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坐了回去,没等她回话,又道:“过来。”

阿妤掐着粉嫩的指尖儿,顿了下,才垂着头,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封煜问她:“容嫔让你来时,可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那几句话,完全没提此时发生的情况。

可若说主子事先没猜到,她决计是不信的。

她猜出圣上的意思,再开口时,声线起了变化,原先脆生生的声音软了下来:“主子说,让奴婢将参汤送到御前。”

阿妤没什么复杂的心思,皇上若是真的看上了她,她总是拒绝不了的。

封煜捻了捻指尖,眸色稍暗:“没说旁的?”

阿妤咬了下唇,实话实说:“没有。”

封煜凝着她垂着的脸。

其实,论容貌淑妃也是极盛,当初名闻京城,封煜初见时,也觉惊艳,是以,这一宠就是三年。

封煜指腹落在她面上,细细摩挲。

他想,还是不一样的。

阿妤眼睫轻颤着,她第一次和人靠这么近,那手指贴在她面上,在唇角处细细抚着,力道很轻,却让她僵在原处。

红霞似火陡然冒上脸颊,烧了耳颊一片一片,透着一股春色直直蔓延至衣裳里。

往日的所有谨慎细心,全部被这团火烧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妤忍不住咬唇时,才听跟前人说道:“起来。”

阿妤陡然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跪得久了,膝盖直打颤,可她却稳稳地站着,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回去告诉容嫔,晚上瑜景宫点灯。”

点灯也就是侍寝的意思,阿妤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等看见他薄凉的眉眼时,忽地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心底倏然升起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之前想岔了。

容嫔主子不是将她献给了圣上。

而是用她同皇上做了个交易。

阿妤脸色煞白。

将她献了上去,总还算是个人,可现在,不过连个物件都不如罢了。

这个真相让她有些难堪。

寂静了良久,她堪堪低垂下头,敛下眼睑:“奴婢记着了。”

说完,她恭敬地退下。

圣上没拦她,阿妤走出了乾坤宫,才觉得手心传来一阵疼,她松了松指尖,轻轻扯动嘴角,无声地朝瑜景宫走去。

小李子在门前拦住她,见她煞白的脸色,连忙担忧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阿妤憋了一路,此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李子哥,你说,是不是奴才根本不是人?”

小李子不知道她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有些哑声难言,一时之间说不出安慰的话。

在一些主子眼里,奴才本就不当人待。

“你一直聪明,总能寻到出路的。”小李子别无他法,只能另类安慰她。

阿妤抬手抹了把眼泪,小李子看见了她手心的伤,立刻皱起眉头:

“你不高兴,攥着帕子就是,何必伤了自己?”

阿妤委屈:“我忘了。”

那时,只顾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哪还顾得上攥得是帕子还是手心?

她用帕子胡乱擦了擦伤口,深深呼出一口起,扯出一抹笑:“我去主子前交差。”

小李子皱眉看着她的动作。

她往日里最爱护那双手,现在心底不舒服才一时忘记了,等真的落了伤,指不定得多难受。

小李子看着她进了正殿,才无奈地去寻了周琪,让她记着夜里给阿妤上药。

阿妤将话传给主子后,容嫔的神色有些复杂,看不出是喜还是哀,她有些无力地倒在榻上,连寻阿妤麻烦的心思都没有。

阿妤趁着机会退了出去。

今日的事终究在她心底烙下了痕迹。

纵使出身卑微,也不该任人百般利用后,连怨恨的权力都没有。

阿妤木着脸回到了厢房,周琪拿着药膏等在那里。

等手心皆上了膏药,阿妤才渐渐回神,敛着眼睫:“李子哥告诉你的?”

周琪点头:“他让我跟你说,行事时多三思,免得之后悔过。”

小李子本意只不过是说她伤了手这事,可阿妤听在耳里,却是眸色变化了几番。

她压下心思,低声应下:“我知道了,你让他别操心。”

她从巳时末回来,一直待在厢房里,直到夜色降临,也没有出去。

一阵动静传来,阿妤知道这是圣驾到了。

她埋首进枕头里,思及乾坤宫发生的一切,羞愧难堪地无地自容。

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周琪匆匆进来:“阿妤姐姐快!主子让你进殿伺候!”

阿妤倏然捏紧乌木床,她动作太突然,指甲撞上床头,直接断开,指尖涌上一阵钻心的疼,阿妤轻呼了一声,恨得咬牙。

周琪慌乱地上前:“姐姐你这是作甚!”

“没这么作践人的!”

阿妤瘪着嘴,恨恨出声,鼻尖微酸,可她只觉得今日哭得过于多了,强行忍着眼底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