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4/38页)

他站起身,很不高兴自己的思绪又陷入旧有的泥沼。他有工作可做,这样应该就够了,大部分时候他确实这么想,而他也心存感激。奥伯龙最初是把自己的稿子拿给一位和蔼可亲的男士看,如今那人已因服药过量意外死亡,但他若知道奥伯龙完成了多少稿子,却收到如此微薄的酬劳,一定会吓一跳。那时的日子很好过……他为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杜松子酒已经成了他的禁忌,但那段荒唐岁月还是让他产生了喝小酒的习惯,比较像是喜好而非上瘾),然后开始拆阅弗雷德从城北带来的邮件。弗雷德原本是他的向导,如今却成了他的合伙人,奥伯龙对自己的雇主也是这么介绍他的。他也是农场帮手,而且是奥伯龙眼中的“死亡警讯”,或至少是某种实体教训。他生活里似乎已经不能没有他了。他拆开一个信封。

“告诉弗朗基他再继续那样下去就要伤透他老妈的心了。他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怎能这么‘盲目’?他怎么不娶个好女人、安定下来。”他的观众竟然有办法把一切剧情都当真,这点奥伯龙始终无法习惯,总会产生一种带有罪恶感的兴奋。有时他反而觉得麦克雷诺兹一家人才是真实的,而那些观众,例如写信来的这位女士,才是想象出来的(只是黯淡的虚构人物,渴望奥伯龙创造出来的这些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把那封信丢进装木柴的箱子里。安定下来是吧,呵,一个好女人。想都别想。还要再等三百年,弗朗基才会安定下来。

他把来自艾基伍德的信留到最后才看,是母亲写的一封长长的家书,应是花了几个星期才寄到的。他坐下来准备细细阅读,就像一只松鼠准备开始吃大坚果,希望能从信中找到一些题材,供他编写下个月的剧本。

窃取题材

“你问我克劳德姑婆当年嫁的那位克劳德先生后来怎么了,”她写道,“噢,说来还真的挺悲惨。那是发生在我出生前的事了。妈迪还记得大概情况。他名叫哈维·克劳德,他父亲就是发明家与天文学家亨利·克劳德。亨利以前都来这里避暑,朱尼珀一家人后来住的那栋漂亮小屋当时就是他的。我想他应该靠专利税赚了很多钱。老约翰投资了他的发明,应该是一些引擎吧,我想,再不然就是天文学仪器,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发明的其中一样东西就是这栋房子顶楼的观星仪——你知道吧。那是亨利的发明之一,我的意思不是说观星仪这种东西是亨利发明的,观星仪的发明者是一位‘奥雷里[4]爵爷’,信不信由你(这是史墨基告诉我的)。但我们顶楼的观星仪还没完工(我想造价应该很昂贵),亨利就去世了,而诺拉——就是克劳德姑婆,也差不多在那时跟哈维结婚。哈维一样在搞那个观星仪。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过一张他的照片,是老奥伯龙拍的,穿着衬衫、戴着僵硬的领子和领带(我猜他连工作的时候都这样穿),看起来凶悍又若有所思,站在还没安装上去的观星仪引擎旁边。那东西庞大至极,十分复杂,占去了大半张照片。接着就在他们安装完毕的时候(当时约翰已经去世很久了),发生了一桩意外:可怜的哈维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死了。我猜大家从此就忘了观星仪的事,或者不愿意去想起它。我知道克劳德姑婆绝口不提观星仪。我记得你以前常躲在那上面。你知道吗?现在史墨基成天耗在那里,想看看它到底能不能转动,还拼命钻研跟机械和发条装置有关的书——不知道他有什么进展。

“所以喽,他以前就住在这里,我是指哈维,跟诺拉一起住在她屋里,每天就是上楼去弄那个观星仪,接着他就摔死了。就这样喽。

“索菲要你三月份多多注意喉咙,小心喉炎。

“露西的宝宝会是个男孩。

“这场冬天还真漫长!

“爱你的母亲。”

好吧。他家族里果然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阴暗面或古怪面。他记得自己曾经跟西尔维说他家族从没遭遇过什么不幸。当然,那是在他得知真假莱拉克事件之前,接着现在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哈维·克劳德,一个年轻的丈夫,在他最春风得意的一刻从屋顶上摔下来。

他可以把这些写进去,他开始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不能编进去的,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一种真正的天赋。大家都这么说。

但与此同时,他把场景跳回大城。这是比较容易的部分,让他可以从其他较复杂的场景暂时逃离。大城里一切都很单纯——猎取、追逐、逃脱、胜利、落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架上那些乔治的无名平装书已经被长长一排医生的旧书所取代,他从中挑选了一本。自从成为作家后,他就写信请家人把这些书从艾基伍德寄过来,而正如他所料,它们非常有用。此刻他拿着一本灰狼的历险记,边啜饮威士忌边随手翻阅,看看有什么能挖取的题材。

擒纵装置

月亮是纯银的。太阳是黄金的,或至少是镀了金。水星是个镜面球体——当然了,镀的是水银。土星够重,应该是铅做的。史墨基想起《乡间宅邸建筑》曾经提过不同金属跟不同的行星之间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但那些行星是魔法与占星术里的梦幻星球,不是眼前这些行星。这座观星仪拥有橡木外壳、镶着黄铜,是世纪交替时的科学仪器之一,完全是理性的、物质的、机械的:一座拥有专利证书的虚拟宇宙装置,由杆子、球体、齿轮、电镀过的弹簧所组成。

那么史墨基为何弄不懂它?

他再次瞪着那具机械,是某种分离式的擒纵装置,他正打算把它拆开来。但他若没先弄懂其中原理就把它拆开,事后恐怕就装不回去了。地上和楼下大厅的桌上还有另外几个像这样的东西,全都已经清理干净、包在油布里,从此没有下文,眼前这个擒纵装置是最后一个。他猜想自己也许从来都不该开始(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了)。他又看了看《机械百科》里和眼前这满是灰尘、锈迹斑斑的东西最相像的那张图解。

“E是一个拥有四个叶片的齿轮,齿转过来时会顶在GFL曲轴的G点。曲轴被钉子H卡住,因此不会转过头,并且由一个非常脆弱的弹簧K固定住。”老天爷,这里还真冷。非常脆弱的弹簧:是这个吗?方向怎么好像反了?“B轴带动FL臂释放齿轮,其中一个齿轮M……”噢天哪。出现的字母一旦超过字母表的一半,史墨基就开始感到无助困惑,仿佛受困于网中。他拿起一把钳子,接着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