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祭:缚恶 四(第2/3页)

  席俊峰向他们讲述了一下老韩的结论:“所以,大家都想想看吧,有没有什么邪教的刑罚、祭典能和这种手法挂上钩。”

  下属们一向最不情愿听到席俊峰说出“大家都想想看吧”这句话,因为这短短几个字所意味着的,往往就是好几天没日没夜的查找资料、埋头苦干。但他们也很清楚,上司说出来的话不荣抗拒,所以都不声不响地离开座椅,默契地分工合作开始翻检那些砖头一样的厚重纸页。

  “张可佳,”席俊峰叫住其中一人,“死者的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张可佳是一个干练的年轻人,却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总是带着可亲的笑容,容易得到被问询者的信任。所以查询死者身份、追问目击者这种事一般都落到他头上。

  “昨天晚上,我把那个村庄的人几乎问了个遍,”张可佳回答,“没有任何人认识死者,甚至都没有人见到过他。至于原本的稻草人的主人,也就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农夫,赌咒发誓说那个稻草人在前一天晚上还是好好的。第二天他一早就进城卖菜,下午才回家,所以尸体可能是在夜间、也可能是在中午之间被换上去的。”

  “时间上倒是吻合,”席俊峰点点头,“老韩的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前天夜里到昨天凌晨。”

  他顿了顿:“既然村子里没人认识,你就只能到衙门里去查一查,看有没有此人的记录了。”

  张可佳一愣:“为什么要去衙门查?这个人是罪犯吗?我们连他是不是本地人都还不知道。”

  席俊峰端起茶杯:“正因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只能从衙门的记录查起,不然你难道一家一家问遍南淮城所有的住户?何况,这个人很有可能在衙门有案底。”

  “为什么?”张可佳不解。

  “这个人手指头上都是茧子,皮肤上有一些旧伤痕,尤其右臂曾经被整个刺穿,说明他经常持械与人斗殴。”席俊峰说,“何况他的肩膀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纹身图案,形状别致,很像是黑帮中人的标志。”

  张可佳答应着,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扭头说:“这么说来,这案子也可能是黑帮火并报复了?为什么非要我们自己查呢?”

  席俊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吐出嘴里的茶梗子:“因为我们需要随时表现出忙碌做事的样子。这个部门要是被裁撤了,你就只能去衙门里当差,每个月少拿小半个金铢呢。”

  张可佳看着自己言不由衷的上司,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转身而去。席俊峰其实是个蛮不错的上司,除了总是不愿意告诉别人他的真实想法,张可佳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位高级捕头的身世已经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但他却始终把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隐藏起来,半分不露痕迹。这是何苦呢?尤其他那些“我们必须找点事做不然就没饭吃”的戏言,经常被按察司和衙门的人故意拿出来讽刺,真是让人好没面子。

  比如那个叫安学武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痴捕头,就总爱拿这些戏言说事。现在他看见自己走进衙门,脸上就已经挂上了那副自以为是的冷笑:“张捕快,又来喝我们抢生意了吗?”

  张可佳没有生气,公事公办而不乏礼数地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要求。安学武也不多问,很爽快地安排人领他去档案室查阅,并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随便找点借口刁难一番,这让张可佳十分意外。好半天之后他才重新回想起安学武当时心不在焉的神态,并且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安学武大概也遇到了麻烦事缠身,所以顾不上为难自己了。

  和往常一样,张可佳随身带上了干粮,以便翻阅卷宗到紧要关头时不必因为出去吃饭而浪费时间。他在充满了陈旧纸张气味的室内呆了整整一天,直到那昏黄的烛火晃得他双眼发涩,才扔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纸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秋夜的寒意在一瞬间将他包围,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比起天气,更让他发冷的是辛苦一天的结果。死者身上的文身图案被证实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的帮派——它很有可能只是一般的个人标记。而他的相貌太过普通寻常,这样的人,在南淮城就能找出不下二十个,何况还不能排除这是个外地人的可能性。想到席俊峰很可能会皮笑肉不笑地对自己下令“那就问遍南淮城的黑帮线人,再缩小一点范围”,张可佳只能叹一声命苦,抓紧时间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脖子,准备继续回去忙碌。

  “张捕快,还不回去么?”有人向他打招呼,不必看也能听出那是安学武的声音。

  这倒是安学武的优点,张可佳想,虽然又蠢又自以为是,工作勤奋敬业却是半点不假。据说平时除了看门老头之外,他总是衙门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不过看起来今天他只能做倒数第二了。

  “席捕头的性子您也知道,”张可佳做悲愤状,“我不饿瘦三圈都不敢回去见他!”

  安学武哈哈大笑:“那你就慢慢瘦下去吧,走的时候别忘了灭掉火烛。”

  这可不像安学武,张可佳有点疑惑,以前自己彻夜借阅资料的时候也不少,安学武虽然每次都任由他留了下来,却总是免不了风言风语讥刺几句警告几句,似乎是为了把在席俊峰那里受的鸟气都发泄到自己身上。但今天,他竟然轻易放过了自己。

  张可佳看着安学武离去,他的脚步有点匆忙,而且很奇怪地,张可佳觉得他有些紧张,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这个素来大大咧咧的捕头,难道今天别有隐情?

  现在可管不了别人的事。他晃晃脑袋,继续回到档案室,查对着资料。刚一踏进门,他就觉得散落一地的卷宗的摆放好像和刚才略有不同,有两叠自己已经看过并整理好的资料又散开了,像是被人碰过。

  张可佳有点纳闷,但回头看看门,忍不住哑然失笑。自己出门时,只是把门轻轻带上,没有锁住,自然能被风吹开,而风也不会对遍地的纸张有什么客气。他看看桌上,蜡烛已经快要熄灭了,火焰摇摇晃晃的,于是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新蜡烛点燃,把旧蜡烛吹灭,然后继续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