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祭:净魂 十八(第3/4页)

  来到门边时,他却发现大门敞开着,夕阳把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到了门口。

  云湛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白天安学武所说的话:席峻峰可能会来到事务所来等他。看来这位席捕头着实是个敬业的人,即便等到天黑,也非要达到目的不可。他自嘲地笑笑,撕下一角烧饼塞入嘴里,一边进门一边打着招呼:“席捕头好耐心。”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并不是席峻峰,而是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老人。这个老人须眉皆白,穿着一身打有补丁的普通布袍,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泥,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容,好像一个刚刚进城来开眼界的乡下老农。

  “您弄错啦,我不姓席,更不是什么捕头。”老人笑眯眯地说。

  云湛把嘴里的饼咽下去:“是来委托我办案的吗?抱歉,最近忙得要死,实在没有空闲再接新的案子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老人笑意更浓:“别人不行,这个案子只有你才能办,别人都不够资格。”

  这句话刚刚说完,房内的气氛忽然间发生了变化。老人的坐姿纹丝未动,目光中却透出两道冰冷的寒光,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杀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开始在房间中蔓延。没有动作,没有语言,更没有亮什么兵器。仅仅是目光的些微变化,就让这个刚才看起来还一团和气的老人,陡然间变成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充满压迫感的存在。

  云湛差点想要往后退一步。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这样一位气势凌人的敌手对峙过了。他仔细观察着老人的姿态举动,看起来仍然是随随便便,但却又好像完全没有破绽,可以从任何角度出手攻击自己。回想自己一生见识过的种种高手,除了自己的老师云灭和曾经交手过的辰月教主等寥寥几人,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给自己这样强烈的威胁之感。

  “你是什么人?”云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平淡地问。高手相争,重在气势,他绝不能让自己被对方压倒。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老人仍然带着微笑,“猜猜看,并不难猜的,我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扰你的。”

  云湛想了想:“你要么是石隆的人,要么是天罗的人。但石隆手下如果有你这样的人物,那就根本不需要请我替他出马了。所以你是天罗,多半是北天罗或者东天罗的家主之类的人物吧。”

  老人赞许地微微点头:“我的确的天罗,但既不属于北天罗,也不属于东天罗,你可以猜得更大胆一点。我想,你应该已经从安学武那里听说过天罗三十来年前的往事,所以猜起来不会太困难。”

  云湛反手掩上门,一步步地从老人身边走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这个举动很危险,这位底细未知的老人很可能在任何时候出手突袭,但他绝不能任由对方舒舒服服地坐着,自己却站在一旁显得紧张而充满戒备,那样也会导致在气势上输一招。他甚至更加大胆地扬起手臂,把装着还没吃完的烧饼的油纸袋扔到了桌上。

  老人有些意外,眼里赞许的笑意更浓。云湛毫不避让地和他对视着,心里迅速回忆着安学武当时所讲,渐渐有了眉目:“我大致猜到了点。天罗家主死去之后,天罗分为三派,但当时的天罗元老,未必赞成这样的分裂,也很有可能就此淡出谁也不偏向。你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不属于南北东任何一派的昔日元老吧。”

  老人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萧索:“天命如此,谁也阻止不了。天罗创立之初曾经是依靠宗族姓氏团结起来的组织,血缘的力量让那种关系牢不可破。但多年的剿杀让单纯的血缘关系已经极难维持了,天罗内部不得不大量吸引外姓人,整个组织也渐渐变成了单纯靠权势和金钱来维系的脆弱团体。即便没有家主令牌的遗失,天罗的衰微也难以避免,只不过那一次分裂大大地加速了这种衰微而已。”

  他话锋一转,一直平和温婉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尖锐的杀意:“正因为这样,我不能让天罗再衰败下去。掉了牙的老虎仍然是老虎,无论谁想把老虎当成绵羊来戏耍,都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的。”

  云湛苦笑一声:“老先生,恐怕你有点误会。我虽然和你们的人作对,但那并不是因为……”

  “并不是因为你真的要袒护安学武,只是为了你的尊严,对吗?”老人打断了他,“所以今天我才来找,好在你的尊严和天罗的尊严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云湛揣摩着他的话:“这么说,你不是来和我动手的?”

  老人捋了一下颌下白须,表情很是淡然:“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总喜欢靠打架流血来解决问题,能讲讲道理的话,就最好不要动武。天罗从来不为了虚妄的声誉而动手,我们杀人只是为了利益。”

  云湛眼珠子骨碌一转:“你是想让我撤去那些到处巡捕的大内高手是吗?”

  “只是原因之一,”老人说,“我们天罗几百年来和各种想要镇压剿灭我们的势力作对,区区衍国的大内高手,还不是什么心腹大患。倒是那个试图通过安学武挑唆天罗内斗的人,才是我一直担忧的。”

  云湛怔了怔:“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是有人在陷害。那是不是安学武就安全了了?”

  “没那么简单,”老人略有点无奈,“当局者迷,我能想明白有人背后搞鬼,死了人的北天罗和东天罗却未必想得通,尤其当他们看不到那个背后的阴谋家到底是谁时。所以我只能用这张老脸,劝得他们暂时罢手,只是暂时而已。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恐怕还得……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云湛哀鸣一声:“这还能听不懂吗?”

  他站起身来,站在窗前,看着逐渐点亮的灯火的夜幕下的南淮,一股无法言说的疲倦无力瞬间侵透了全身,让他很想什么都不顾,抛开一切大醉三天。他的嘴唇翁动着,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现在我要弄清楚一件宫廷悬案,要找到一个失踪者的下落,要帮一个好朋友挽回老婆的心,还要替你们天罗查找潜在的危险敌人。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足以让人头痛到死,做一个私人游侠做到那么受欢迎,我真是受宠若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