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祭:虔心 二十五

  某种程度上说,锁匠梅洛甚至于得到了捕快们的喜爱。这真的是一个实心眼到极点的河络,全无心机,却比较重义气。席峻锋在按察司里找到了一间由废弃的厨房改成的储物室,将它再改为临时号房,把梅洛锁在其中,安排了好几名捕快日夜看守,不许有半点疏忽,梅洛却并不生气。

  “我知道,这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梅洛说,“虽然你们的捕头拿假锁骗过我,但他还算是个好人。”

  所以他也耐住性子安然待下去,没事儿的时候就拿捕快们给他找来的各种锁具和零件自娱自乐。他把几把锁拆开,用零件组合成一把更复杂的锁;然后再拆开,再组合,乐此不疲。按理说,让他这种水平的开锁大师接触到工具是很危险的,但上至席峻锋,下至众捕快,都绝对相信此人的言出如山。他答应了不会逃跑,就一定不会跑。

  “但门上的锁还算很有必要的,”席峻锋拍打着那扇结实的铁门,“不是为了防你,而是防内奸。敌人已经杀了四个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们不得不加倍小心,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靠近你。”

  “放心,我懂你的意思,”梅洛宽容地说,“反正那把锁我几秒钟就能捅开。”

  “夫人,把我锁起来吧。”姬承垂手站在唐温柔身边,赔着笑脸。

  “我锁你干什么?”唐温柔一脸的惊奇,“你又不是一条狗,再说咱家也没有那么大的锁。”

  “那就管管我也成,”姬承的脸都笑僵了,“随便管管,没人管我不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呗,”唐温柔对镜贴花黄,脸上焕发出的容光就像是年轻了十岁,让姬承越看越难受,“男人嘛,就是应该活得自由一点,老让人管着多没面子。”

  姬承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如二八佳人般风姿绰约地出门而去。最近半个月以来,他真的一次都没有去过凝翠楼一类的风月场所,甚至连酒馆都没有去过,但这样似乎也无法挽回老婆的心。前几天唐温柔所去过的那个什么什么兄弟会被捕快们端了老窝,于是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但这两天似乎又开始行动了,直接的证据就是唐温柔又出门了。

  生活就真的那么灰暗,以至于需要寻求邪教的精神麻醉么?姬承难受得想要以头抢地。他这一生经受过无数的坎坷屈辱,祖先的英名好像已经在自己身上丢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虚有其表的祠堂和渐渐生出锈迹的虎牙枪。可是无论丢得怎样的失败,都无法与此时此刻的心境相比。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点一点地抽空了,整个人像稻草做成的一般绵软无力。

  最糟糕的在于,此时此刻,他连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倾听自己苦闷的人都找不到。云湛那厮去雷州了,嘴里说是查案,保不齐就是骗了公款胡吃海喝去了,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姬承觉得,自己真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太子石懿仍旧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搭理,石秋瞳觉得自己简直已经好几年未曾见过他老人家的金面了。她手里把玩着从太子那里收缴来的奇怪物品,在心里勾勒出如下画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太子在寝宫里点燃火盆,然后围着火盆跳起动作如鬼魅的舞蹈,嘴里念着邪恶的魔咒,火焰中于是升腾起重重妖魔鬼怪的脑袋,与太子共舞……

  胡思乱想!她往自己的额头凿了一记,但那些奇怪的念头却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驱除出去。国主石之远最近政务稍微清闲一点,两次想召太子见面,都被石秋瞳挡住,谎称太子生病不便,国主遂决定亲自去探病。石秋瞳没有办法,只能挖空心思,自己翻遍医书,为太子选择了一种不算严重、不会留下后遗症,但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于是石之远只是隔着宫门和太子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说话时石秋瞳的心跳得像打鼓,生怕太子应对不当惹火了国主,好在太子的声音虽然有些无精打采,倒也没说什么错话。国主这才放心,赏赐了一堆补药。

  累死我了,石秋瞳烦得要吐血。为了这个弟弟,她真是要把心都操碎了,国主和太子隔着门说话时,她甚至希望国主破门而入,看看如今的太子是什么鸟样子,然后把这臭孩子抓起来打上四十大板,好好教训一顿。但最后,她还是心软了——无论如何这是自己的弟弟啊。

  但愿云湛早点找出阴谋的实质,然后帮助自己找到办法去解救石懿吧。云湛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世间最不值得信任的人,但在某些特定时刻,他又是最值得信任、同时也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石秋瞳想着,百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以上就是云湛离开南淮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亲王府则始终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不知道是听到了点风声还是别的什么理由,石隆在这段时间里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这样的毫无动静反而让人心里生起种种忧虑。

  所以席峻锋更加玩命。他好像是憋足了一口气,一定要从净魔宗手里抢回梅洛的性命,因此连续几天亲自守在关押梅洛的号房外面,虽然他也有不少睡眠时间,但根本没怎么睡,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非要把四下里都检查个遍,确认没有敌情才肯罢休。他的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却越发旺盛,这样的状态很像回光返照,不能不让手下人心生忧虑。

  “您歇半天吧,行吗?半天就好!”陈智近乎哀求地说。

  “滚蛋!”席峻锋回答。

  但事实证明,他不休息真的不行了。在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他又给梅洛找来了一把好锁,进门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门槛上,以他的身手竟然直挺挺摔了下去,险些压在梅洛身上,把额头都磕出了血。佟童等人不由分说,硬把他拖进了捕房,把他按在刚刚搭起的一张简陋的硬板床上,逼他睡觉。他很无奈地挥挥手:“一会儿,就睡一小会儿啊。别忘了叫我起来。”

  捕快们满口答应,席峻锋上下眼皮一搭,半分钟之后已经鼾声如雷。捕快们替他盖好棉被关好门,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再加派人手看好梅洛,以便让头儿放心。事实上,席峻锋已经做了一切他可以做的事情来让自己放心。号房上本来有窗户,已经被封死了,并且还专门安排了人看守,正门更是几个人轮班。此外,由于号房是由厨房改造而成的,留有出油烟的烟道,席峻锋不放心,把烟道也用厚木板钉死了,可以说是防得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