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我那么坐在马鞍上,看着天白了,看着云淡了,看着安静的白马变得生气勃勃了。七海震宇会请我们去他的帐中喝酒,他还说三天以后他的长女七海怜就会回来。这三天中不知道还要喝上几回酒才能看见他的长公主,我等着那个时刻。

  可是言涉坚要做的事情就比我多得多。

  “你怎么知道七海怜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呢?”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我又没有见过七海怜,怎么会知道呢?言涉坚看我的样子显得很古怪:“你怎么从来都不操心呢?要是我们带错了人回去,那可是,那可是……”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音里竟然有微微的寒气。他终于没有说出可是什么,就站起身,顾自去了。过了没多久,我就听见他的笑声从车队那边飘过来,他肯定是和那些夜北武士聊上了。

  言涉坚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稍微动一动,身上的两层绵甲也遮不住滚动的筋肉。他的那匹战马连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简直就是一头公牛。他的面相也不和善,瞪一下眼睛,就能吓哭营中的新兵。可是他和什么人都说得上话,不管在哪里,他的身边总是笑声不断。

  又过了一会儿,车队那边索性有歌声飞扬起来。那不是我的人在歌唱,我们“下面”来的人,怎么会有那么高亢明亮的歌喉?我忍不住笑了笑,这九州大地上,有多少歌声是用来赞美女子的容颜的啊!七千蓝衣中,鬼弓武士仅有百人,他们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他们比我聪明的时候,我就可以迟钝一点。我的同僚不止一次有人对我说:“七千蓝衣纵横天下十一年,不曾在战场上折损过一个,难怪谢统领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他们能够叫得出七千部下每个人的名字,知道每个人的专长,大概也可以像我这样少操一点心。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用得太多就一定会碎掉。

  七海震宇还是没有让我说话。

  我的车队满载着送给他的奇珍异宝,有很多连我也不曾见过。我想我比七海震宇见得要多,因为我的战马在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都驰骋过。能让我心跳的珍宝,起码应该能拨动七海震宇的眉尖吧?可是我没有机会拿出来。

  “晁皇帝盛意,我怎么敢唐突收鉴?”他打断我的话头说,“两天后阿怜回来的时候,是我们夜北最盛大的秋选,七部的王族都要到白马聚会。谢将军到时候在夜北各部面前展示大晁的珍宝,也能开开我夜北荒民的眼界。谢将军的意思呢?”七海震宇可以打断我的话头而不顾及失礼,说明这事情早拿定了主意,我有什么意见无关痛痒。七海震宇的灼灼目光之下,我只能说:“大王的考虑周详多了。”我们说他们是蛮人,不过夜北七海七部其实是古早时候华族失势的王族,真要论起渊源,身份大概不会比皇帝陛下低贱。同样是华族祖先好斗的性格,七部间也是征战不断。热河部在七部中向来积弱,而这十年前热河部才搞出来的秋选,如今声势竟然盖过了传统的采春,七海震宇这个人着实不简单呢!其实大晁的声威一向不曾及到夜北,这样一桩安排对我们未尝不是件好事。七海震宇如此说,自然掂量过我们的立场,就是皇帝陛下至此,大概也乐得客随主便。这种场合可遇不可求。话说回来,皇帝陛下这个时候让我们上来,恐怕也是有了这份考虑。

  不管怎么样,七海夫人烤制的小羊真是天下的美味。我和言涉坚两个人就着“夜北春”用半个下午的时间吃掉了两只羊,中间只是给七海震宇介绍介绍各地的风物人情。他虽是夜北的领袖,却没有离开过高原半步,这份眼界又怎么能和陛下相比,他听得有趣极了。

  若是这三天每日如此,过起来一定很快。

  言涉坚说七海震宇是个老狐狸,这次他不说老头是勇者了。就是送礼那么件事,也要拿来巩固他在夜北的地位势力。“倒好像我们大晁求到他了。”他很不以为然。

  我觉得实在有趣,娶别人家的女儿难道不用求到他们的么?然而言涉坚不这么想,我的七千蓝衣多半都不会这么想。但凡看上了什么,拿来就是,只要肯博命挥刀,又何必低头求人?这个道理已经深深侵入了他们的骨髓。大晁国江山既定,他们也还是改不过来。承平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不会总是安静快活的。

  但是言涉坚接着说,七海怜是不是七海震宇的女儿就很难说。

  七海怜是热河部的传说。她在第十二个月才出生在马背上,她的母亲死在她降生的那一刻。天上降下的雷电把偷袭金帐的敌手烧成了灰烬,也震散了疲劳的孕妇贯注在女儿身上的精神。初生的七海怜在草原上躺了五天,才被她的父亲寻获。她没有受到一丝的伤害,一整群的倏马守护着她,用身体温暖她,为她哺乳。被寻获的时候她没有哭过,却也不会笑。族中的术师说七海怜是受到诸神祝福的婴孩,而七海震宇也把失妻的伤痛发泄在女儿身上。她从七岁起离开了七海震宇,开始跟着术师学习秘术。

  我想言涉坚一定把整个早上都消耗在那些夜北武士的故事里,以至于他讲起来的时候也是那么绘声绘色。

  “十二个月的婴孩。”言涉坚总结说,“那时七海震宇在外征战整整十二个月。对怜公主的冷淡。”他的脸上出现了故弄玄虚的愚蠢表情。“你想想。”“她美丽么?”我问。

  “美!她的肌肤冰雪一样洁白,眼睛蓝得像秋天的苦渊海,红唇是清晨绽放的蓓蕾,柔软的金发耀眼如同太阳……”言涉坚回答得毫不犹豫,好像亲眼看见过一样。

  我一定又在懒洋洋地笑了,因为言涉坚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他们都说我嘲弄的笑容比眉尖的刀锋还要让人反胃。“那些歌倒是很好听的。”他支支吾吾地说。

  “所以她美丽。”我重复。

  言涉坚有些恼火:“可是她是冰冷的。她都未必是七海老头的亲生女儿。她甚至会秘术!!”他觉得一个会秘术的女子睡在陛下旁边一定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情,即使陛下的武功没有人可以比肩。

  我看着他。

  陛下要我把天下最美的女子带回去,他说这个女子在夜北。所以我只需要找到这个人,带她回去就好。陛下的命令不需要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