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开边意未已---《白驹》 野兵(第2/3页)



  青石城里的明渠旁边总是修着暗渠,夏若书身后就有一条,又窄又细,比明渠低深许多。说是暗渠,因为渠上都覆盖着开了长条孔的橡木板,没有暴露在日光下面,最后也是汇入城河坏水河。青石人家从明渠取水,污水则倒入暗渠。每日黄昏,城守还要打开明渠暗渠的水闸用明渠水冲刷暗渠。明渠用水是很讲究的,因为是饮水来源。青石人若要洗涤,都从明渠打水在岸上洗完了,倒进暗渠去。隔不多远,明渠岸边就有一处青石池子,那是专门给人洗东西用的。

  按理说,夏若书这样在明渠里洗帕子也是不该。不过她这样美貌清爽的女子,冲得又是一块雪白的南丝帕子,也没人真来说她。可那汉子就不同,在明渠清洗血污,是非常忌讳的。也就是这一刻正好没有旁人注意,否则又要被人痛殴一顿也难说。

  “不是本地人?”夏若书看见那汉子的吃惊,缓和了口气。

  汉子摇了摇头,用袖子擦了把脸,默默摇了摇头。

  “这是明渠,不可以乱洗的。”夏若书看那汉子的委顿模样,觉得他有些可怜,“去那里的池子打水洗吧!”汉子点了点头,露出感激的神色。

  夏若书也不再理会他,嘴里喃喃地念叨:“是个哑子。”汉子站起来,拎着两块东西要走,原来是件皮甲。象是用了许久了,皮甲是几浸桐油后的黑亮颜色,上面缀着的铜钉擦拭的闪闪发亮,显然保养的很好。就算夏若书不领行情,也能看出皮甲质量不错,尤其是这样的时候,应该能卖出很好的价钱来。不知道怎么会被皮匠铺里的人扔出来。只是在那汉子转身的时候,阳光直落在皮甲上,她才看见上面有极黯淡的“风”字模样。

  “你是扶风营的?”夏若书脱口而出。经过了文庙之战,她对扶风营的标记实在是太熟悉了。

  汉子的身躯忽然僵住,他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嘶哑着喉咙说:“不是。”现在夏若书明白为什么皮匠铺不收那人的皮甲了。

  扶风营与青石私兵和鹰旗军不同,来源颇为复杂。挥军北上之前,据说扶风营统领照弋让属下自行选择是否参战,结果还真有一些扶风营战士退出的。扶风营不过是野兵,确实也没有义务为青石而战,可是青石人总觉得被这些人背叛了。夏若书原以为这些扶风营早都离开了青石,不想还有人留下,居然还想卖掉在扶风营中穿戴的甲胄,难怪被人轰了出来。便是夏若书这样的女子,也颇觉得不齿。

  见那汉子缓缓走过木桥,来到这边的水池边上,夏若书心中一阵火起,收起帕子,“噔噔”地也跑了过去。

  “你是扶风营的!”夏若书强调。

  汉子继续洗着脸,他鼻子破得厉害,血一滴一滴落在石板地上,被他用水冲洗掉。

  “你们扶风营在百里峡跟燮军打仗,你却躲在这里!”夏若书不屑地说。

  “我不是扶风营了。”那汉子停下手,转过一张水淋淋的脸来。

  夏若书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汉子不再理他,扭转身去。

  “可是,”夏若书不甘心,“你的皮甲上明明有扶风营的标记嘛!你就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那汉子愣了一下,又转过来望着夏若书:“我贪生怕死有什么不对么?”“你!”夏若书张口结舌,居然还有人觉得贪生怕死没有什么不对,简直匪夷所思。可是仓促之间,她也说不出贪生怕死有什么不对,想找出过硬的理由来,心中确实空白一片。她只是重复了一声“你”,再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是,我怕死。”汉子倒象抓住了夏若书的要害,反问过来,“你不怕么?姑娘,你年轻轻的美人一个,现在要你死你不怕么?”“你算是男人么?”夏若书总算挤出了一个理由。

  那汉子笑了起来,鼻子里的血还在流,显得有些狰狞:“当兵的都是男人,当逃兵的也都是男人,贪生怕死的还少了么?”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夏若书一时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你是…是…青石子弟……”夏若书很不自信地结巴着。

  “我不是!”那汉子很干脆地说,“我都不是宛州人。”他抬手划了个圈,“这里那么多青石子弟都没去打仗,为什么该轮着我去送死?”“怎么就是送死了?!”夏若书抓住了这点,“咱们青石军鹰旗军扶风营那么多勇士都上去了,一定能打赢的!”“一定能打赢……”汉子不屑地笑,“好吧,就算能打赢,这和送死什么关系?难道打赢就不死人了么?就算能打赢,这不过是燮军九牛一毛,青石还有其他什么本钱?”“当兵打仗,总是要死的。”夏若书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理所当然一些。“你以前在扶风营的时候就不会死么?”“当然是要死的,可不是去送死。”汉子有些激动,“我是野兵,不是烈士。一个月拿那么一点饷钱,是把脖子放在刀锋上挣来的,是卖命。看你是个大小姐模样,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吃的这口饭都是用命换来的?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卖的?!是啊,你这种富贵人家当然觉得我们当野兵的命贱,可我们也只有一条命,和你一样,不是用来充脸面的。”夏若书沉默了,她知道那汉子说的不对,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安排他人的生命。

  那汉子也觉得方才自己说得有些过,放缓了口气:“做野兵,本来就是吃这碗饭,也没话说。可是打仗啊,只有以多打少才能打。区区一个青石城,想跟偌大一个燮国较量?”“不是只有青石。”夏若书出声抗辩,“是整个宛州呢!”“整个宛州?”汉子冷笑,“人呢?我告诉你,还不止宛州,还有下唐,还有楚卫,还有天启,还有晋北……是啊,整个东陆都盯着姬野呢!那么多强兵猛将,怎么只有青石顶上去了?”大局的情势,夏若书也听夏夫子和界明城他们讨论过。青石之战牵涉的绝非一个青石城,但是虎视耽耽的诸方却谁也不愿意首先去试姬野的锋芒,青石必须指望他们却又不能依靠他们。夏夫子说,要是百里峡这一战胜了,那些方方面面就都会动起来。可是,夏夫子说的就能算数么?笔削春秋的事情,夏若书可没见自己的老父亲少做。

  “可是,扶风营上去了呀!”她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