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个小时之前。

旧金山,酒吧,满地狼藉。

在唯一完好的桌子后面,戴着半具铁面的军团长自顾自的从酒架上取下酒来,在柜子后面翻出两个杯子,开始熟练地调酒。

丝毫不觉得纡尊降贵,他似乎还有些开心:“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一个调酒师,最好的那种。我喜欢喝酒也喜欢调酒……当时我的父亲并没有对我寄予厚望。他看好的是我的弟弟。”

康斯坦丁沉默。

军团长看了康斯坦丁一眼,轻声叹息:“他是号称继你之后,第一个有可能继承‘范海辛’之名的猎魔人。天资横溢、才华无双……简直就是军团的未来之星。”

“所以,托他的福,不够出色的哥哥就被忽略在黑暗里。”

“我没有因此而恨他,我很感激他。全靠他,那些年我才能过得那么愉快。”

“我不用想着怎么处理吸血鬼的尸首,或者杀死其他人。我活得自由又开心,还可以出去上大学。我在加州打工赚着钱,学着自己去做披萨。然后掰着手指头数我还有多久可以攒够开一家酒吧的钱……”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摇头:“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弟弟失踪了。如你所见,像我这样的人也会被赶鸭子上架……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终于能够把教团的事情处理好。可是元老们还是觉得如果 我弟弟在的话,说不定会做得更完美。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将调酒壶口的酒液倒入杯口,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了—把有些破旧的小纸伞和半片柠檬丢了进去,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请。”他将杯子推到康斯坦丁的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然后豪爽的一饮而尽。

“现在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越来越孤单……”

军团长放下酒杯,怅然感叹:“真是怀念啊,如果我的弟弟还在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是名满世界的调酒师了……但仔细想想,其实那家酒吧只开了不到一年,全都是我弟弟的朋友来照顾生意,如果没有我弟弟 的话,恐怕我早就破产了吧?”

康斯坦丁沉默地看着面前那一杯鸡尾酒,许久之后抬起头,眼神漠然:“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军团长笑起来了,他浅浅地抿着苦酒,轻声问:“我猜,你没有告诉你家殿下,他还有一个哥哥的事情吧?”

康斯坦丁沉默,面容依旧冷漠,可眼神中的冰冷却更甚。

“据我所知,斯图亚特家族虽然背负着每代单传的诅咒,但并不是说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而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够继承斯图亚特家族的圣痕和血统。”

“在拥有子嗣之后,随着子嗣的长大,上一代公爵自身的圣痕和血统也会不断地衰退,简直就像是被后代夺走了一样……真是可怕的家族啊,力量是唯—的,就算是父子之间也要互相去掠夺那种力量。”

军团长就像是一个无关的人在说一个奇怪的故事,声音平淡又冷漠,带着些许的嘲讽:

“千百年来斯图亚特家族的后代也都只有一个,一直没有人想过另外的可能,直到第十―代公爵……斯图亚特家族新一代竟然是双生子。”

“一个人继承了斯图亚特的血统,另―个人却没有丝毫能力,平庸无奇。”

他将咀嚼烂了的柠檬块吐在桌子上,又在它的旁边放了只完整的柠檬。

在灯光下,它们的对比看起来别样的讽刺。

“不管味道如何相似,它们的本质却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兄弟二人注定形同陌路。”

“根据我们的调查。双生子之中,强的那一个人赢得了公爵的爵位,弱的那个被驱逐了。所有的家产被剥夺,所有的荣耀都被拿走。带着三万英镑的财产被放逐到意大利,最后老死在了那里。

“官方的记录上显示他没有子嗣,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私生子……也就是那位亚当先生的祖父。”

他停顿了一下,面具之下的眼神沉静似水:“亚当恐怕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公爵之外唯一一个拥有斯图亚特家族血统的人了吧?”

许久的沉默,康斯坦丁摇头:

“亚当并不是斯图亚特家族的一分子。”

“但是他始终是你家那位殿下的哥哥,不是么?”军团长反问,“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亚当反而更加有贵族风范一些。”

“贵族风范有很多种,有的是虚张声势的外包裹着空无一物的壳;有的是发自内心的优雅令人觉得高不可攀;有的是心中藏着力量,威严得令人敬仰……但亚当的贵族风范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执着于将每个人分类,本身就是很蠢的事情,”军团长摊开手,“况且,既然你厌恶他的话,那这一次你怎么没有阻拦你家的那位殿下和他一起前往狼之城呢?”

“因为,人不可能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康斯坦丁端起烈酒,看着玻璃杯在灯光下闪着光,他仰头将酒饮尽,上出微醺的叹息:“他能给殿下我给不了的东西。”

夏离和亚当在废墟里并没有躺太久时间,在下一发到处乱飞的流弹将他们炸碎之前,救护班的人发现了他们,将他们紧急带到了最近的临时守卫点——医院中。

现在整个狼之城快要被各种炮火和爆炸推平一半了。

若是在其他地方,整个小镇可能已经早就沦陷。但这一座成市在修建的时候,本身就做了有朝一日会面对战争的准备。随处可见的秘密掩体和暗道就算是议会都数不清有多少条,到处都是隐藏的暗门和机关。

靠着这个,居于劣势的守卫军竟然一时半会也能够和进攻的王党形成僵持。

在进入医院之后,亚当很快就被抬上担架送往手术室,而夏离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医院的走廊里等着。

这时的亚当已经呼吸微弱,意识昏沉。夏离看着那群人穿着生化服将他送进手术室,他的脸上还戴着呼吸器,可心跳却断断续续的,像是快要死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和难过。

“亚当,你会没事的。”

他握着亚当冰凉的手,亚当艰难地笑了笑,被推入手术室。大门轰然关闭,“手术中”的红色警示灯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