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 楔子

渐渐响亮的蝉声,又带来了夏天。

我不喜欢夏天,灼热的空气让犯懒,不想动不想吃饭,是个合格的夏眠动物。每到这个季节,陪伴我的就是一把竹制的躺椅,一杯茶,以及不停后院里的树荫。知道我脾气的人,从不在这个时候吵我。但是,今年夏天……

“妈妈!爸爸在等你吃饭哦!盔甲叔做了你最爱的酸辣粉丝哦!”

甜得要腻死人的童音,把半睡的我惊出一身冷汗。快半个月了,我还是不太能习惯这个称谓——妈妈!

躺椅旁边,冒出个圆圆的小脑袋。两岁不到的男童,顶着传统的一匹瓦式的头发,穿着肚兜,光着屁股,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两个月牙。

“走啦走啦!妈妈你真是个磨叽的妖怪!”小家伙拽住我的手,手掌软得像棉花糖。

“谁说我磨叽?”

“爸爸说的!”

“咦?你腰上拴的是啥?”

“是妈妈的金项链!肚兜上的绳子断了,爸爸拿你的项链给我拴好了!他说金子最结实了!”

敖炽……你竟然拿我最喜欢的金链子做裤腰带!

刚冲进屋里,小家伙便松开了我的手,扑到敖炽怀里,扯着他的耳朵说:“爸爸,妈妈生气了!”

“她就是个气球附体的妖怪,不用理她。”敖炽哈哈一笑,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过湿巾把他的小手擦干净,扯过一块帕子垫在他的心口,把勺子递到他手里,“吃饭吃饭!”

我敢跟任何人赌,在这个夏天之前,除我之外,绝不会有任何人在扯了敖炽的耳朵后还能全身而退。

小家伙把勺子衔在嘴里,猴子似的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到我身边,糖块儿似的黏着我,小声说:“妈妈,爸爸昨天给你买了新礼物,一朵好漂亮的金子做的花!藏在黑色鞋盒子里!他说你一定看不到!”

我不禁莞尔,敖炽这厮送礼物从不亲自交到我手上,非得自作聪明地藏起来,让我去找,并找死地宣称,看我像个老鼠一样到处窜的样子,十分有成就感!另外,他藏东西的地方也十分坑爹,不是洗脚盆就是鞋盒子,不是高压锅就是电饭锅。

“走路的时候不许咬着东西!”我把勺子从他嘴里拿下来,抱起他走回座位。

然后,我们跟人间那些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样,吃饭聊天。我跟敖炽,跟任何一对父母一样,一边谈论我们自己的话题,一边把孩子最喜欢吃的不断往他碗里堆,自然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当然,小家伙跟我和敖炽,肯定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半个月前,精打细算的我拉上敖炽去城外某农场批发无公害蔬菜顺便郊游,在农场后头那坐野花遍地、人迹杳然的小山下,我正要让敖炽给我拍点小清新文艺照时,这个小不点扛着一头熊,从山坡的另一头飞奔而来。

我跟敖炽的视力都不差,但还是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这小子真是背了头货真价实的黑熊啊!那庞大的长满黑毛的躯体压在他身上,几乎把他埋了。热烘烘的空气中,窜过黑熊身上的臭味,以及浓烈的妖气。

这扛熊的小家伙是妖怪无疑,但这么浓的妖气,并非全来自他身上——一只不算少见但个头异常肥大的泥胆,张牙舞爪地追在他们后头。这种生活阴湿不见天日之地,以腐肉污物为食的妖物,外表与变异的蟑螂无异,属于智商比较低下的妖怪,虽然没有变幻人形的能力,但可以自如控制身躯大小,在人界四处穿梭,大多数泥胆都生活在下水道与垃圾场,它们的终身事业就是寻找食物,一旦被它们认定为食物,这种一根筋的妖怪便会用尽蛮力捕食,不吃到不罢休。

想来这娃必然是不小心闯入了被泥胆划为狩猎区的地方,我捂住鼻子想。倒霉孩子体力显然已经透支,从我们面前跑过去没几步,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我这才看到,黑熊身上伤痕累累,腹部还有一个大洞,这小娃娃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完全不合身的肥大衣服,很脏,袖子跟裤腿挽得老高,此刻脸色发白、汗水淋漓,勉强站起身,攥紧拳头。

我以为他要拼尽全力对抗泥胆,可他居然闪电般窜到我跟熬炽面前,说:“可能还有救!求你们了!”

他语速很快,说完便扭身朝另个方向奔去,泥胆见状,怪叫着朝他追去。

我以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会求我们救他,但我显然错了,这家伙要我们救的,是这头熊。

他没跑出多远,浑身冒着污气的泥胆便追上了他。好吧,出于对泥胆这种玩意儿的厌恶,我们出手了。

在泥胆肮脏的触手要刺进他身体的刹那,我凭空化出的一条树枝缠住了小娃的腰,一把将他拽起来。熬炽在我身边,以龙的姿态停在空中,鼻孔冒着热气,大口一张,一道镶着蓝边的赤金火焰烈烈而出,将下头那个空有蛮力毫无理智的大家伙烧得尖声怪叫。

东海龙族独有的海蓝真火,几乎没有妖邪可以抵挡,绝对是速战速决的终极杀招,虽然用它对付这种级别的妖怪有点大材小用,但为了防止泥胆在被攻击时召唤同伴,我赞成熬炽的处理方法。再说,我才不想跟这种黏答答臭烘烘的怪物贴身对战呢!

泥胆被烧成了一堆黑灰。这小娃获救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感谢我们,而是去看那头熊。

可惜,熊已经断气了,伤太重。

“它被人类关在笼子里取胆。我路过,想修好它肚子上的洞。”他看着熊的尸体,说完这句话,身子便瘫软了下去,昏倒在地。我们把他带回了不停。

第二天,我们被吓了一跳,这娃缩小了!昨天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今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了。更震惊的是,他一睁眼,看到他跟熬炽,开口就管我们叫爸爸妈妈,之前发生的事,他似乎全不记得了。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我们的孩子,黏着我们,整天要我们陪他玩,睡觉时还必须睡在我跟熬炽中间,抓着熬炽或者我的耳垂才肯安睡。

我本来以为熬炽肯定把随便喊他爸爸的小孩扔到窗外的,可这小家伙仿佛洞悉了他的弱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好帅呀!”

熬炽马上被击中了。

“好孩子,诚实就是最大的美德!”他笑得脸都要烂了,把一大把好吃的塞到“儿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