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节 叶家(第2/6页)

顺着这林荫小道走了一段,孟聚看到了徐伯。

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人偻着身体站在道边,就像一棵苍老的松柏。他冲着孟聚温和地微笑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在那笑容里,孟聚并没有感受到敌意,有的只是慈祥与平和。

“徐伯,好久不见了。”

“老奴给孟公子请安。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吗?晚上天气凉,公子可要多穿衣裳啊。”

“我好多了,谢谢徐伯费心了。叶公爷在哪呢?我想求见他。”

“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了,少爷正在自己打谱呢。老奴领公子过去吧。”

天色才黄昏呢,徐伯的手上却已提着一盏灯笼了。他在前面走着,孟聚跟在身后,一路看着那悠悠晃晃的灯笼,心情却是出于意料的轻松。

直觉告诉他,叶剑心抓他回来,对他并无恶意。

顺着林荫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孟聚的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个低矮的小山坡,山头有一座小亭子。叶剑心便在那亭子中央,他正坐在一张席子上,对案前的一盘围棋在凝神思考着。听到孟聚的声音,他抬头望了一下,又低头去看棋谱了。

“孟聚参见公爷。”

叶剑心依然盯着棋盘,手指很有节奏地敲着棋案:“大都督免礼,请坐吧。大都督对弈道也有研究吗?”

“抱歉了,公爷,末将对此一窍不通。”

“那就很可惜了。大都督该学学的,黑白弈道到了高深之处,与兵法搏杀颇有相通之处。学了这个,相信对大都督的用兵造诣会有所增益的。”

倘若不是说这句话的人是叶剑心,孟聚真的要笑出声了。

下围棋跟兵法相似,这是他听到最荒谬的理论了。打仗是最实际、最残酷的事,真刀实枪,刀刀见血,大汗淋漓,痛苦不堪。那些宅在家的书生们往自己脸上贴金,把个游戏跟打仗相提并论,好像真能靠这个治国平天下一般——不过现在打不过你,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

“公爷教导得是,末将以前在这方面涉猎不多,今后看来要多学学这个了。”

“大都督,你出身行伍,是一刀一剑杀出的功名富贵——这也是没办法的,边塞武官,不靠这个如何出头?”

叶剑心终于抬起了头,他平视孟聚:“不过,到了现在的地位之后,你若还抱着以前那种想法,那就不再合适了。现在你要用的是脑子——比起你的刀剑,脑子更加重要。

到了你我这种身份,已经容不得我们犯错误了!要多想,想得再多都不过分,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即使你的刀剑再犀利也无法挽回。”

叶剑心拈起了一只黑色的棋子,放在眼前抚摩着:“我有一位二十年的老棋友,他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想错了。尽管后来,他也是很努力很拼命地想挽回,但最终——这盘棋他只能提前退局了。”

叶剑心的语气很深沉,他凝视着手上的黑子,仿佛在凝视着那位已不可能再出现的棋友,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悲伤。他望向孟聚,目光深沉而锐利:“光凭匹夫莽力是走不远的——这句话,是我代那位棋友教你的。”

孟聚隐隐猜出,叶剑心的那位棋友是谁了。想起白无沙的音容笑貌,他肃容应道:“是。公爷的教诲,末将定然铭记在心。”

叶剑心微微颌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有一件事,大都督能否见教于我呢?在这战事正急的时候,大都督却选择了突然离开,返程北疆,这到底是出于何用意呢?”

“不为什么。只是末将觉得,再这样打下去,对末将也没什么好处了,所以就走了。”

“没有好处?”叶剑心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很好,大都督直人直语,我们说起话来就爽快多了。大都督比我想得更聪明,知道打仗赢七分的道理,这很好。”

“公爷,您请末将过来,是想为朝廷挽留末将的吗?”

“鲜卑人的事,我为何要替他们操心?我要挽留你不假,但不是为慕容家,而是为了我们叶家。”

叶剑心目光炯炯:“大都督,让我们把话都摊开说吧: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好处?不妨说来听听,嗯?”

孟聚吞咽了一口口水,心脏砰砰直跳。想了一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公爷,有一件事,末将很想开口向你恳求,只是委实难以启齿的,这个……呃……我想……但是……”

驰骋沙场的无敌武将,忽然变成了脸红耳赤、话都说不完整的废物,这情景实在有趣。叶剑心饶有兴趣地看着孟聚,看他吞吞吐吐半天,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大都督所求之事,是否跟小女有关?”

孟聚如释重负,他连连点头,脸红耳赤。

叶剑心并没有笑,他站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踱步走着,神情很严肃。孟聚盯着他的身影,手心出汗,喉头发干。

叶剑心又坐回了棋席前,他和缓地说:“空琴她们回来之后,跟叶某也说过一些,大都督的心意,叶某也算是知道一二了。”

“在下也知道荒唐……但委实是……咳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好荒唐的。小女蒲柳之姿,性情顽劣,能得大都督这样有为的良人君子赏识,这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叶家的荣幸。孟家是洛京的书香世家,前朝时还是出过大学士的,这样的门第,也算配得上我们叶家。

而且,大都督先前与小女也是患难之交,对小女有过救命之恩——倘若与大都督的话,还有个好处,小女曾失忆的事,我也不必费心再遮掩了……”

孟聚急忙点头:“没错,这事前后我都清楚,公爷放心便是。那,公爷您的意思是……”

叶剑心淡淡说:“倘若大都督能早些开口的话,叶某肯定会答应的。但现在……叶某已经答应了慕容破了——出尔反尔地悔婚,此事有损我们叶家的家誉和清名,叶某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没希望不要紧,最怕的是充满希望然后再从高处掉下来,孟聚的胃口已经被叶剑心吊得老高了,对方却突然来了这么个转折,如同当头浇了孟聚一盆冷水,他浑身冰凉,失魂落魄。

他苦涩地说:“是末将痴心妄想了,叶姑娘花容月貌,才貌双全,门第高贵,也确实只有皇族子弟才配得上她的身份。孟某这样的粗鲁武夫,除了厮杀以外别无所长,贸然开口……确实是自取其辱了。”

“大都督不必妄自菲薄。大都督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开镇一方,又是当代罕见的斗暝双修——这样的佳婿,倘若可能,叶某求都求不来,又怎会拒之门外呢?

至于门第之说,更是荒谬——所谓皇族,不过鞑虏人往脸上贴金罢了!三百年前,孟家先祖已是洛京的衣冠华门了,而这帮人的祖先还不知在哪里茹毛饮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