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梦(一)(第2/3页)

这时,枢密院的欧阳枢密使笑吟吟地插话道:“我枢密院辖下的征北将军归来,牧公不但亲身前来迎接,还亲自过问接待事宜,颁下保护命令,这是对征北将军的关爱,也是对我们枢密院的大力支持,老夫谨代征北将军和枢密院谢过牧公的好意了。

不过,等下,征北将军到了之后,剩下的事就无需麻烦禁军的兄弟了,我枢密院自有牙兵,也堪称武勇,鞑虏的刺客休想碰倒征北将军半根毫毛,牧公完全不必为此担忧的。”

方尚书一听,脸色便变了。他扫了欧阳枢密使一眼,冷冷说:“该说感谢的人,该是老夫才对。我兵部的右侍郎归来,竟要劳烦枢密使大人亲来迎接,这可如何敢当?右侍郎还没到,老夫就厚颜代他向枢密大人道个谢吧。

不过,右侍郎是我兵部的属官,归朝以后,兵部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官邸住处,就在兵部官衙里,老夫还有很多要紧公务要跟他商议的,估计他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空去枢密院的。所以,欧阳枢密,你枢密院的牙兵,兵部暂时就敬谢不敏了,有需要支援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提出的。”

在说到“兵部右侍郎”几个字时候,方岩加重了读音,他斜眼望着对方,眼中满是挑衅之意。

欧阳枢密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老夫属下征北将军的事,却要劳烦牧公亲自道谢,这如何使得?这声谢,老夫实在不敢当的。”

“呵呵,老夫是兵部正堂,为枢密院照顾我属下的兵部右侍郎道个谢,这又有甚么关系?欧阳枢密莫要计较了,再想也没有用的啊!”

兵部和枢密院的两位正官正在唇枪舌战着,却听旁边的断事官萧何我干咳了一声:“牧公,欧阳枢密,有件事说来冒犯,但下官不得不说:贵客最早加入的就是北府,直至如今,他还是我们北府的在册鹰侯,甚至还是我们北府在北疆司的参事官。而且,贵客跟我们北府渊源颇深,也最有感情,我们北府的卫哨也堪称有力,完全足以保护贵客——所以,下官觉得,从情从理,这接待和保护之事,让我们北府负责就是最合适的。”

方岩和欧阳旻都是色变——二人都没有想到,北府的断事官萧何我会在这时候突然插出来,要抢过贵客的接待权,两人正待据理力争,旁边的禁军都督徐长兴却是先抢过了话头:“萧断事官,您这话说得就差了,末将委实不怎么敢苟同咧!”

萧何我也不恼怒,笑吟吟地说:“徐都督,请问有何指教呢?”

“萧断事官说贵客是贵府的鹰侯,却是忘了,贵客的真正官职还是我江都禁军的鹰扬将军。”徐长兴都督笑着说:“还有,情理上说,末将先前也曾出访过北国,曾受过征北将军的热情款待,按礼节来说,该是末将来还这地主之谊才对。”

几个声音同时嚷道:“你休想!”

“禁军别做梦了!”

“徐都督,这可真是岂有此理了!”

徐长兴都督笑笑,他虽然是禁军的重将,却是勋臣子弟出身,家教和修养都很好,不是行伍出身的粗鲁武夫。他退后了一步,示意无意跟诸人争吵——他说这话,也只是为了表明禁军的态度罢了,并没有奢望这帮朝中元老能接受。

看见徐长兴都督退让,方岩、欧阳旻和萧何我等重臣也停止了争论。方岩眺望着江面,做深沉的思考状,而欧阳旻则望着另一边的长堤,冷笑不止——两人都没看对方,彼此离得远远的,仿佛一头刺猬厌恶另一头刺猬似的;

而徐都督和萧断事官之间的气氛倒是和睦多了,他们二人一个是勋武贵族出身,一个是情报头子,都不是进士出身,也没必要显示文官的清高和气节——跟坏脾气往往是一回事。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起了当前江都最红的艺妓,又聊起了街报上的最新见闻,不时发出男人特有的“呵呵”笑声,气氛甚是和睦。

太阳还没到正中,江面上便遥遥出现了大片的帆影,江都水师巨舰硕大的轮廓遥遥在江面上浮现,在场众人等都是精神一震。

巍峨的巨船驶过了江面,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船上迎风招展的红色朱雀旗了。

战船高耸的船头上,高高地悬挂着几面官牌,上面书着字:“肃静”、“回避”、“钦赐北边军务总管、征北将军孟”、“钦赐二榜同进士出身、兵部右侍郎孟”。

尽管大多数人都看不清官牌上的字,但几面官牌造得十分硕大而气势雄伟,看这规格,一看便知道主人定然来头不凡。

江边等着看热闹的闲人们都激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如风一般吹过人群:“来了,船来了!”

巨舰稳稳地停靠在北岸码头上,放下了船板。这时候,船上等候的人群里轰然地响起了喧哗,锣鼓喧天。船舱里先是出来了一队禁军士兵,他们在甲板上分成两列,列队侍立着,然后,船头上出现了两个人,通过踏板向江岸走来。

其中一位是位身着官袍的文士,儒雅清俊。这位文士,在场的官员们大多都是认得的,此人便是侍读学士苏墨虞。苏学士是仁兴帝身边的近人,放在一般人来说,这自然是需要巴结的大人物了,但在场的几位高官却都没注意他,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苏学士身边的男子身上。

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白色书生服,身披着黑色的御风斗篷。他身形挺拔高挑,一身书生长衫十分平整,连那皱褶都是整齐的,黑色的斗篷和白色的书生袍形成了鲜明的反衬。这青年全身上下没佩戴半点装饰,唯一的装饰是腰间悬挂的黑輎长剑,整个人给人一种清爽整洁的感觉。

这男子相貌俊朗,没留胡须,皮肤稍黑,两道漆黑的剑眉,眼睛很深,一股内敛的英气蕴而不露,挺拔的鼻梁仿佛有些自负。他的眼神很亮,但那目光却是忧郁而平和的。男子站在高台上,看到码头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热闹情形,他显得有些惊讶,转过头跟苏墨虞说话。

这男子虽然身穿便装,但他的气质却甚是特别,让人一见便知道他肯定是军旅中人了,却又没有武夫的那种咄咄逼人和粗鲁。这位号称北国第一猛将甚至天下第一武将的武夫,并没有那种众人想象中的剽悍或者粗壮,相反之下,相比于岸上那些壮硕的禁军士兵,他反倒显得甚是清秀斯文了。

看到这男子,码头上的大唐官员们也有点惊讶。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眼前的人与想象中的猛将形象差得实在太远了,方岩忍不住问道:“站在苏学士身边那位,难道便是那位号称‘万人敌’的东平孟太保了?”

曾担当过使者,出访过东平军总部的徐都督答道:“牧公所言正是,正是孟聚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