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 弄|TRICKS(第3/7页)

她出于错误的原因相信了他。不过她相信这本身却没有什么错儿。

这店铺的确是开在一座住宅里。这座狭窄的砖楼是早年间留下来的,所在的这条街除了这一座之外其他建筑都是盖了专门用来开店的。它的前门、台阶和窗户都是正规的住房的样式,在窗台上有一架精心制作的座钟。他打开了锁着的门,不过并没有把写着休息的牌子翻转过来。朱诺先于二人硬挤了进去,他又一次向她表示抱歉。

“它认为它有责任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不该进来的人在里面,是不是我们出去时一切都正常。”

这地方到处都是钟表。有深色木框的也有浅色木框的,色彩鲜明的数字,镀金的穹顶。它们置放在架子上、地板上,甚至是得在上面取货交款的柜台上。柜台里面,还有几只放在长凳上,肚子里的机件全露了出来。朱诺很灵活地在它们之间穿行,可以听到它上楼踩着步子的声音。

“你对钟表感兴趣吗?”

若冰还没等考虑到应该显得有礼貌,就迸出了一个“不”字。

“很好,那么我就没必要自卖自夸了。”他说,一边领她穿过朱诺方才走过的窄径,经过了一扇门——这里面应该是一个厕所——又登上了很陡的扶梯。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厨房,那里一切都很洁净、明亮和井井有条,而朱诺已经摇晃着尾巴,伫候在地上一只红盘子的旁边了。

“你得给我等一等,”他说,“是的。等一等。没见到咱们家来客人了吗?”

他靠边侧立让若冰进入前面的大房间,那儿上漆的宽条地板上没铺地毯,窗前也没有挂窗帘,有的只是百叶窗。一套音响设备占据了差不多整整的一面墙,对面的墙前摆放着一张沙发,是那种拉开便可以当床的。还有两把帆布椅子和一只书架,一个格子上放着书,另一格上放的是杂志,都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看不到有图画、椅垫或是小摆设之类的东西。是一个单身汉的房间,一切都是有目的与必需的,是为了满足某种简朴的需要的。这儿跟若冰唯一熟悉的另一个单身汉——亦即威拉德·格里格——的住处是那样截然不同,那儿更像是在已故父母留下的家具之间随随便便隔出来的一片凄凉的宿营地。

“你愿意坐在哪里?”他说,“坐沙发?那儿比椅子舒适一些。我来给你煮一杯咖啡,你坐在这里喝的时候,我去煮一些东西,给你当晚餐。你以前几次来,在散戏和上火车回家,这当中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外国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在词与词之间都留出一点点时间,就跟演员念台词似的。

“散步,”若冰说,“另外就是找些东西吃。”

“那么今天也是这样。你独自一人吃东西不觉得烦闷吗?”

“不觉得。我总是会想戏里面的事情的。”

咖啡很浓,但是她喝了几口也就习惯了。她不认为自己应当表示想帮他一起到厨房去干活,倘若主人是个女的她就会这样做了。她站起来,几乎是踮着脚地穿过房间自己去取过一本杂志。她刚拿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是没有用的了——那些杂志全都是用很次的发黄的纸印的,用的是她既不懂也识别不了的语言。

事实上,她刚把杂志摊开在自己的膝上时,她便明白她连字母也全都不认识。

他走进来给她续咖啡。

“啊,”他说,“原来你还懂得我用的语言?”

这话听上去有点挖苦的意思,不过他的眼光避开了她的眼睛。情况几乎好像是,他,在他自己的家里,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甚至都不清楚这是什么语言呢。”她回答道。

“是塞尔维亚语。也有人称它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

“你就是从那儿来的吗?”

“我是从门的内哥罗③ 来的。”

这下子她可抓瞎了。她都不知道门的内哥罗在哪里。是挨着希腊的吧?不对——那是马其顿。

“门的内哥罗是在南斯拉夫,”他说,“或者说他们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不过我们并不这样认为。”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没法离开那些国家的,”她说,“那些共产主义国家。我以为你们是没法像别人那样出国进入西方的。”

“哦,还是做得到的。”他说的时候似乎自己对这事不太感兴趣,或者是他已经把它淡忘了,“你真想的话那还是做得到的。我是大约五年前离开的,现在又容易些了。很快我还要回去,我估计还是能再出来的。现在我必须给你做晚餐了。不然你会饿着肚子离开的。”

“就再问一件事,”若冰说,“我怎么连字母都不认得呢?我是说,这些是什么字母?是你那个国家用的字母吧?”

“是西里尔字母。跟希腊字母差不多。现在我要去做饭了。”

她坐着,那些印着古怪文字的书页摊开在她的膝上,心想她算是进入了一个异域世界了。在斯特拉特福城唐尼街上的一个小小的异域世界。门的内哥罗。西里尔字母。她猜想再继续追问是很不礼貌的。就像是把他当作一件标本似的。她必须得控制自己了,虽然此刻她肚子里有一大堆的问题想要问。

楼下所有的钟——或者是绝大部分的钟——都开始敲响报时了。已经是七点钟了。

“再晚一班的车还有吗?”他从厨房里喊着问她。

“有的。十点差五分。”

“坐那一班行吗?有人会担心你吗?”

她说不会有的。乔安妮会不高兴,不过准确地说,那不能算是担心。

晚餐是一道炖菜或者说是浓汤,外加面包和红酒。

“这叫斯特柔伽诺夫④ ,”他说,“我希望你能喜欢。”

“好吃极了。”她真心实意地说。酒的味道她不太敢肯定——她喝惯的是更甜一些的酒。“这就是你们在门的内哥罗吃的菜吗?”

“不完全是。门的内哥罗食物不算出色。我们的菜肴没什么名气。”

话说到这里势必得接着往下问了,“那你们是以什么而著称的呢?”

“那你们是什么呢?”

“加拿大人呀。”

“不是这个意思。问的是你们以什么而著称?”

这可把她问住了,她觉得自己很傻。不过她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猜是什么特色都没有吧。”

“门的内哥罗人最为人知的就是会大喊大叫和打架。就跟朱诺一样。他们需要的是纪律。”

他站起来去放了一段音乐。他也没有问她想听什么,那倒让她感到轻松了。她不希望有人问她最喜欢的是哪些作曲家,因为她脑子里想得起来的仅有两个名字,那就是莫扎特和贝多芬,而且她也说不清他们中究竟谁作了什么曲子。其实她喜欢的是民间音乐,可是她觉得他说不定会觉得这样的爱好是讨厌和排外的,如果跟她对门的内哥罗的一些概念联系起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