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力|POWERS(第4/4页)

我没有扫父亲的兴去反驳说,依我之见,他在本地留下来管理一家伐木厂的可能性,跟我进入齐格菲歌舞团② 去表演跳舞的可能性,其实是不相上下的。

他不过是不想扫别人的兴。

我有时候也曾想过金尼可以把他从我手里接过去的。她书读得不少,也抽烟,虽然上教堂但是她的看法是会让有些人认为是无神论观点的。而且她告诉过我,她倒不觉得奥利长相丑虽然个子有点偏矮(我估计是五英尺八九吧)。他有她喜欢的蓝眼睛和黄油硬糖颜色的头发,还有一绺鬈发从额前披下来,看起来是挺有心想讨人喜欢的。他们见面时他对待她自然是十分殷勤的,他引导她,让她说个没完,在她回去之后他夸奖她说:“你那位小友知识还挺渊博的嘛,是不是?”

“小。”哼,金尼至少是跟他一般高呢,我真忍不住想把这一点告诉他。不过对着一个身高方面有点欠缺的人直白地说穿这方面的事是很不得体的,因此我就憋住不说了。至于“知识渊博”这方面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在我看来金尼可算得上是挺有知识的,(比方说,奥利会读过《战争与和平》吗?)可是我从他语气里听不出来他这么说她是不是当真的。我能够说的只是,如果认为她真是如此,那么这种素质并不是他所珍视的,如果说的是反话,他认为她是假装的,那么这同样也不是他所喜欢的。我当时应该回敬一句不咸不淡让他听了不舒服半天的话的,例如,“你的话对我来说是太深奥了”,可是我自然每次总是要在事后才能想起来。而更加糟糕的是,他刚说完那句话,我便会在心中暗暗地联想起金尼的某一件事,而就在我(在内心里)为她辩护的时候,我也会偷偷地同意他。我不知道在将来,她是不是仍然会在我的心中显得那么聪明。

威尔夫正好也在场,必定是听到了全部的交谈,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我本来可以问问他,是不是不想为自己曾经求过婚的女孩出头,但是我没有向他完全透露过对那件事我知道多少。他往往是仅仅在旁边听奥利和我两个人谈话,头向前低俯(对大多数人他都得这样,他个子那么高),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我甚至都不能确定,那到底是笑容呢还是他嘴巴那里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每到晚上,他们俩都一块儿过来,到头来总是父亲跟威尔夫玩克里比奇纸牌戏,奥利跟我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消磨时光。要不就是威尔夫、奥利和我玩三人桥牌。(父亲从未玩过桥牌,因为他不知怎的会认为这玩意儿太高蹈了。)有时候威尔夫会接到电话,是从医院或是埃尔西·班顿(他的管家,她的名字我怎么也记不住——我只好大声喊着问博克斯太太)那里打来的,于是他就必须离开了。有时候,克里比奇纸牌戏结束了,他会在钢琴前坐下,凭记忆弹上几首曲子。说不定连灯都不用开。父亲漫步来到回廊上,跟奥利和我坐在一起,我们都轻轻晃动摇椅,一边聆听。好像威尔夫是仅仅为了自娱而弹的,并不是表演给我们听的。他一点都不在乎我们听与不听甚或是聊起天来了——我们有时候忍不住会那样,因为那些曲子会让父亲觉得太过高古,父亲最喜欢的曲子是《我的肯塔基老家》。你可以看出他越来越坐不住了,那种音乐使他觉得世界像是在转,让他觉得发晕,为了他的缘故,我们便开始聊起一件什么事来。稍后,仍然是父亲,会特意向威尔夫表示,我们全都非常欣赏他的演奏,而威尔夫则会有礼貌却不当一回事地说声谢谢你。奥利和我知道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因为我们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压根儿不在意我们是这样说还是那样说的。

有一回,我偶然间听到奥利在随着威尔夫的琴声以极小的声音哼唱着。

“朝霞初露,皮尔·金特伸了个懒腰——”

我用耳语问道:“你唱的是什么?”

“没什么,”奥利说,“就是他正弹着的曲子。”

我让他给我拼出来。P-e-e-rG-y-n-t.③

我应该多学点音乐知识,这能使得威尔夫和我之间多一些共同的语言。

天气突然变热了。芍药花盛开了,有小宝宝的屁股那么大,绣线菊丛那儿则花落得跟下雪似的。博克斯太太走到哪里都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到结婚那天一切都会干枯而死的。

我在写这篇日记的时候已经喝下三杯咖啡,却连头都还没有梳呢。博克斯太太说了:“很快你就不得不把你的生活方式改上一改了。”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个埃尔西某某告诉过威尔夫,她以后是要辞职的,这样就可以把家交给我来管了。

因此我现在就必须开始改变了,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要跟日记本说声拜拜了。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某种很不寻常的事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因此把一切都记下来是很重要的。莫非这仅仅是一种感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