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热血 热血已凉。

荆寒章裹紧了外袍, 看着晏行昱的眼神全是古怪。

晏行昱说完后,自顾自地将自己手指上的糕点渣子擦干净,还不客气地又拿了一块, 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吃着。

如果不是知晓他的本性, 荆寒章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装的。

荆寒章干咳了一声, 没让自己再自作多情徒增尴尬,他道:“不过是放些血, 若是能救你的命……”

他话还没说完,晏行昱连糕点都不想吃了,一把抓住荆寒章的手, 飞快摇头:“不行, 不成的。”

荆寒章皱眉。

晏行昱大概是害怕他愿意放血,在荆寒章即将要开口时,他一急,抓了旁边一块糕点直接塞到了荆寒章嘴里。

荆寒章:“……”

这举止太过放肆, 荆寒章竟然呆住了,也忘记了生气,一时间竟然不知要吐出来还是吞下去才好。

晏行昱做完后才发现自己逾越了,他讷讷地收回手, 视线往脚下瞥了瞥,似乎在找有没有地方让他钻进去藏起来。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荆寒章也不知是吃了还是吐了那糕点,再次出声时,嘴里已没了东西。

他没好气道:“抬头,我又没想打你。”

晏行昱这才抬起头,神色活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荆寒章差点被他倒打一耙的模样给气笑了,瞪了他一眼:“我都没委屈, 你委屈什么?”

晏行昱不说话。

荆寒章也懒得和他多计较,放过他了。

半个时辰后,一阵马蹄声沉重急促响起,像是一阵风似的擦着马车刮了过去。

身着银色铠甲的男人策马狂奔,还未到城门口便扬声道:“大皇子归京,开城门——”

这一声厉喝伴随着光破晨雾,显露出后方如同长龙盘旋而来的军队,队尾隐入远处浓雾中,一眼望不到头。

荆寒章将晏行昱抱下轮椅,城门的风太大,他又将自己解下的披风裹在晏行昱身上,唯恐他吹了寒风。

晏行昱裹成球,半张脸在兜帽下露出来,他小声道:“殿下,不要紧的。”

荆寒章没搭理这句,又让人拿来小手炉塞到他手里。

晏行昱抿唇捂着小手炉,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因为大皇子归京,整个京都城的百姓大半都前来城门口相迎,加上今日恰好是祭天大典,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荆寒章的马车停在城墙旁,晏行昱坐在轮椅上,视线往那人群中瞧去。

今日晏沉晰要去负责祭天大典的事宜,并不能来接晏重深,晏行昱想要和荆寒章多在一起相处,所以也寻了个接兄长的缘由过来凑热闹。

实际上他连晏重深现在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晏重深性情温润,极其重情义,这些年晏行昱在寒若寺,只有他每年会派人不远千里送来东西,虽不记得模样,晏行昱还是记挂着他的。

城门大开,晏行昱看了一圈都没寻到晏重深,微微抬头看向荆寒章,正要问时,视线却扫到了不远处,似乎有人正站在城墙之上。

晏行昱愣了一下。

那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单薄瘦弱的身形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瞬就会坠下高墙。

晏行昱眼力极好,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那人,正是前几日摄政王府接待他的老人。

晏行昱立刻拽了拽荆寒章的袖子:“殿下!”

荆寒章皱眉:“怎么了?”

晏行昱抬手朝上指去,荆寒章顺着方向看去,也愣了一下。

他反应极快,立刻叫来身边侍从,道:“先把人接下来,再去查查他是怎么上去的?”

今日是功臣归京之日,又是祭天大典,若是京都城的城门口见了血,怕是不详。

祭天大典准备良久,不能毁了。

侍从立刻领命前去。

下一瞬,已到了风烛残年之际的老人突然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在高墙之上喊道。

“最难凉是热血啊,将军。”

周遭只有马蹄声,这一声极其明显,无论是大军还是城中百姓,全都仰头看去。

晏行昱呼吸一顿,突然一把抓住了荆寒章的手。

紧接着,那宛如一簇火苗的老人仿佛燃烧了最后一丝火光,大笑一声,纵身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

荆寒章的侍从堪堪赶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坠了下去。

周围一阵惊呼和惨叫,晏行昱只觉得耳畔嗡鸣,眼前有些水雾似的模糊,只有不远处的那簇宛如繁花似的红色占据了他满眼。

荆寒章脸色极其难看,但还是飞快让侍从将城外的百姓散开,而那还进城的大军早已寸步不动。

这个老人在祭天大典、功臣归京那日,以一身早已冷的热血告知众人。

最难凉是热血。

热血已凉。

晏行昱根本不知后来是如何收场的,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等到最后回神时,他已被荆寒章送回了相府。

因为城门之事,祭天大典被迫中止,皇帝龙颜震怒,下令晏沉晰彻查此事。

晏行昱在回来的路上一直都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此时那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些神采,荆寒章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手摸了摸晏行昱的额头,触到了一掌心的冷汗。

荆寒章轻声问他:“吓到了?”

晏行昱迷茫看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没事。”荆寒章一时忘了晏行昱是个拿针扎人脖子的蛇蝎美人,只觉得他现在这副极其脆弱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他声音越发柔和,“别害怕,你之前去摄政王府好几次,是不是都见过他?”

晏行昱木然点头。

“他……他很好。”晏行昱不知要怎么表达自己现在的情绪,拧着眉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他给我糖吃,还说……要去城门口接王爷。”

晏行昱说着,漂亮的眼睛突然流下来两行泪水,他喃喃道:“是我和他说……王爷要归京了,他以为……今日回来的是摄政王。”

荆寒章心尖有点疼,他伸出手轻轻擦着晏行昱的眼泪,柔声道:“不关你的事,别哭。”

晏行昱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哭了,但他现在却不想像平常那样再说什么“我要哭了”,他现在只觉得难过,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痛。

荆寒章见他一直在掉眼泪,怕他心疾会犯,伸手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似的微微晃着:“摄政王已故去多年,以那人的身子本也是活不过这个冬日了。你就当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祭天大典都被那人给毁了,但在晏行昱面前,荆寒章却只字不提。

晏行昱还是微微发抖。

荆寒章只好给他哼了之前的童谣,哼了好几遍晏行昱才缓缓放松了身体。

荆寒章轻声问:“你是不是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