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却将头低垂了下去,也不知有没有看见我充满善意的微笑。

场上,吉卜赛女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祭出一个水晶球,低声开始念咒。我不禁有些担心,他们这样召唤血族,会不会把我召唤上去……虽然想想挺刺激的,但并不想被那么多人当成猴子围观。

后来很多次回想起这个场景,我都忍不住感慨当时的自己实在太年轻,完全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他们把追杀我的血族,召唤过来了。

当十多头红眼蝙蝠扑棱着骨翼降落在帐篷中央,化为肌肉虬结的白色怪物时,场面瞬间陷入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男人一边用手杖驱赶那些蝙蝠,一边厉声喝问吉卜赛女巫“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咒术只能召唤蓝眼蝙蝠吗?!”

蓝眼蝙蝠是比红眼蝙蝠还要低等的存在,攻击性极弱,很少主动袭击人……怪不得这群人敢当众召唤血族,原来召唤的是这种血族。至于,蓝眼为什么会变成红眼,想都不用想,绝对跟我有关。反正先走为上。我站起身,想要离开,贵妇却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几近哀求地说“求求你……带我离开……”

如果她没有发表那一番沸油言论,我说不定会大发善心带她离开。可惜,她触碰了我的底线。

我用羽毛扇子指了指她腰间的驱魔粉,温柔地说“没事,你有这个,那些红眼蝙蝠不会伤害你。”

养父曾评价我这个人善良又软弱。他还是不太了解我,我一点也不善良。因为善良的人会拯救所有人,给他们赎罪的机会,而我想救谁就救谁,全凭自己的喜恶行事。

比如,现在。

瞬移到帐篷门口,我原本想直接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望过去,只见三头白色怪物围在恶魔之子的旁边。躲闪的过程中,怪物撕碎了他头上的牛皮纸袋。面容暴露的一瞬间,他困兽般嘶吼了一声,额前青筋突起,用手臂死死地捂住脸,蜷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怪不得畸形秀的主持说,他是畸形儿之最……

怎么说呢。

确实长得挺丑的。

丑得我恻隐之心都发作了。这里没有人值得同情,他们虐待畸形演员,把演员当牲畜一样摆弄,甚至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召唤出红眼蝙蝠,只能说是自食恶果。但是,畸形演员是无辜的。我不可能救下所有畸形演员,却能救下眼前这一个。犹豫了一下,我跑到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干瘦的手腕。

“跟我走!”

他没有反应。有几头白色怪物已经注意到我,正在朝这边靠拢。没时间解释,我干脆拦腰把他横抱起来,有些调侃地说“不走也行,姐姐抱你吧。”

他还是没有反应。要不是他的手一直捂着脸颊,我几乎要以为他被吓晕了过去。

我想了想,摘下鲜花宽檐帽,扣在他的脸上。

他终于有了反应——捂住脸颊的手,改为捂住帽子。

一口气瞬移到马戏团的圆拱形木门,总算摆脱了那些白色怪物。只是,剩下的路程都得步行了。

旧血族虽然比新血族多一个能瞬移的优势,但旧血族的体力远不如新血族,这个优势在很多情况下,相当于没有。不过,旧血族的力量与速度还是能碾压红眼蝙蝠。所以,我从未把养父的追杀当回事。然而,我忘了,还有一拨人也在追杀我。

“克莉丝,陛下要是知道你如此亲近其他人,恐怕会发疯。”

白帐篷的顶端,一个男人正蹲坐在那里,面目冷漠地俯视着我。他身穿黑斗篷,典型的新血族长相,轮廓分明,唇色苍白,手握一把萦绕着魔法光芒的巫银弩,箭头直指我的心脏。

怀里的少年动了动。我以为他在害怕,低声对他说了句“别怕”,然后抬起眼,呵呵笑了一声“算了吧,你我都知道,你陛下对我穷追不舍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曾经当过我的血仆。”

“跟我回去。”男人举起巫银弩,“不然杀了你。”

我直白地说“你打不过我。”

“但我可以杀了你。”

“你大可以试试。”

话音落下,只听“嗖”的一声,我变了脸色——没想到男人这么卑鄙,二话不说,直接朝我怀里的少年射了一箭。电光石火间,我只能徒手抓住那支巫银箭。巫银能对血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很快,我的手掌就冒起一缕缕黑烟,传来烤焦般的滋滋声。

我皱了皱眉,刚想骂他,下一秒,手中的巫银箭被另一只手抽走,少年低沉干净的声音响起“别管我。”

他的声音动听到无法形容。我不禁愣了一下。

“你去对付他,不用管我,我可以自保。”

话音未落,又是一箭射过来。没办法,我只能再次徒手接住那支箭。灼痛的感觉重新传来。这下,我真的被激怒了。把少年放在地上,我抽出绑在小腿的匕首,跳到旁边的柴垛车上,借力瞬移到男人的身后,闪电般向他的喉咙扎去。这是必杀招,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死心眼,哪怕下一秒喉咙要被捅穿,他也坚定不移地瞄准少年,准备扣下扳机——

我只好中途改变匕首方向,重重砍向他的手腕!

但是,那一箭,还是射了出去。

砍掉他手腕的瞬间,我径直跳下帐篷,冲到少年的身边,抓住那支巫银箭。手掌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几乎能看见白骨和血肉……不管怎么说,我救下他了。我浅笑一下,正要调侃少年两句,却见他的神色陡然变了“你身后——”

晚了,刚才那一套动作已经耗尽了我全部体力。

我慢慢低下头,只见银白色的箭头从胸前穿出,鲜血汩汩流出,浸透了深紫色的衣衫。虽然没有刺穿心脏,但这个位置,几乎与刺穿心脏无异,因为结局都是必死无疑。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的。那就是在巫银毒素侵入心脏之前,我还有一丝回击之力——把手背在身后,硬生生拔出巫银箭,我反手狠狠朝男人掷去。

在断手的情况下,他的反应远没有之前迅速。巫银箭扎穿他的胸膛,蓝色的血液溅满白帐篷。临死之前,他却对我露出胜利的笑容,然后,直直地倒栽了下去。

这时,那些肌肉怪物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咬牙抱起少年,向马戏团外跑去。

天色接近黄昏,浮云血红。不知为什么,我特别讨厌日落。在能独立思考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厌恶黄昏,是因为有一颗诗人的心脏,看见日落就会联想到迟暮。后来才明白,讨厌的原因是生父一般都在日落时回家。我在黄昏从未有过温馨的回忆,要么在挨打中度过,要么在母亲被挨打的惨叫声度过。

可能因为才做了一件好事,思想境界得到了提升。这个黄昏,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来到郊外的村庄,走在宽阔的田野里,忽然想起还没有问怀里少年的名字,我笑着低下头,却发现他一直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