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凯旋

十月初七,王师战叛军于不周关,叛军固守。王师伤三千,亡七百人。

十月十三,叛军趁夜突袭,右翼应龙军大损,伤亡不下五千。

十月十四,王师以火箭射入不周关内,焚烧叛军粮草,大捷。

十月二十四,叛军劫袭王师粮队,杀五百人,粮草损其半,马匹尽失。

十一月初一,叛军兴风雨,作浓雾,偷袭王师大帐,大王以指南车出,退三十里结营。

涿鹿城,云锦所居的高台上。

魍魉趴在窗边百无聊赖,一手托着自己的圆脸,一手撒谷子给鸟儿吃,“秋天了,你冷不冷?你什么时候向南飞?还是你已经错过了大队……”

铁炉上温着水沉香,香气袅袅升腾起来,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屋子中央两个女人牵衣对坐,身影在烟雾里朦朦胧胧。

王师的战报每天都传来,云锦和魑魅就这么默默地对坐,等待探马的马蹄声打碎外面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

“蚩尤很久没有消息了……”公主打破了沉默。

“西方越战越烈,十万云师的压迫下,他不会再有机会偷跑过来的。”妖精说。

“蚩尤他们能胜么?”

“鬼知道。他们都是些靠不住的男人。”

“死了很多人吧?”

“轩辕部已经死伤三万余人,蚩尤他们的死伤也不在此之下。”

“蚩尤……不要出事才好。”

“你应该相信他,”妖精牵动嘴角笑笑,“他不是说要回来娶你么?”

云锦提起火炉上的壶,“喝一点茶吧……”

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云锦愣住了。数十匹战马组成的马队沿着高台下的大道狂奔而来。以往传递消息的探马就是一人一骑,从王师倾巢出动之后,涿鹿城中剩下马不多了,不会有人这么结队奔驰。妖精脸色依旧平静,按在腿上的手却猛地攥住裙脚。

“大王凯旋……大王凯旋……大王凯旋了……”

壶里滚烫的水流在苇席上,漫过云锦的长裙和魑魅的双腿,她们都没有察觉。

王师凯旋。

刀光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拉出了一条雪亮的线,各色旗帜飞扬在云师战士们的头顶,战马的步子整齐划一,踩得五百里涿鹿原震动起来。轩辕部的人们冲上城墙,敲打着铜盆铁锅大声欢呼,更多的人捧着食物和米酒,沿着入城的道路跪在两旁。万众欢腾中,黄帝的龙车伴随白云出现在蓝天上。六龙夭矫,裹着千万缕云丝张牙舞爪地驰向涿鹿城,直到接近城门的时候才降到地面。

一杆玄黄大旗在黄帝的龙车前迎风卷动,举旗的青年将军昂首挺胸,率先走向城门。龙车在他后面徐徐而动,左右护卫着四大神将,这就是天下霸主的威仪。

城门顶上,挂着一颗头颅。那颗头颅的颅骨大约是碎了,面孔不完整。古怪的是,人们依然可以看清楚那脸上的神情。

它对着所有人摆出了一个嘲弄的表情。

直视那颗头颅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是共工么?”云锦问。

“应该是吧。”魑魅收敛了妖瘴,隐遁在云锦的影子里悄声回答。

“疯子死了?”魍魉的哭声隐隐约约。

扬旗引路的青年将军走过共工的头颅下,一滴鲜血悄无声息地打落在他脑门上。他随手抹了一把脑门,抹出一道殷红。他抬起头,和那颗嘲笑人的头颅对视了一眼。风吹着头颅在半空里转着圈儿,头颅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生动了。

青年将军有点走神。

龙车的前进被稍稍阻挡了,应龙大喊:“不要磨蹭了,赶快引路!”

青年将军急忙收回目光,咧嘴笑笑。他又挺起胸膛,威风凛凛地引着龙车前进。战旗飘扬,遮天蔽日。

“公主……”魍魉看着魑魅说:“公主昏过去了。”

魑魅隐隐约约现了身,撑住云锦即将倒地的身体。她看着那个青年将军,面无表情,“你看清了么?那个引路的人。”

“我没看清……”魍魉用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捂住眼睛。

“我看清了,那是蚩尤。”魑魅一字一顿地说。

夜深,涿鹿城里一派祥和。

这个城市随着黄帝的归来忽然就恢复了生气,酒肆里的酒鬼多得坐不下,都是凯旋的云师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妇人手持水瓢或者菜刀走过街头,一间一间酒肆掀起帘子来看,等她们返回,另一只手里就拎着自家汉子的耳朵。

风后居住的高台上,神将们围坐饮酒。

“大家说我婆娘不会追到这里来吧?”应龙看街上下面一个凶悍的女人紧握刀柄虎目圆睁,心里有点嘀咕。

“改不了的屠夫德性,”英招说:“你怕什么?你早就出息了,是神将,有身份有地位,怕老婆像话么?”

“谁说神将不能怕婆娘?”

英招拍着胸脯,“告诉你婆娘,我说的!”

“英招将军,尊夫人在下面等候。”灯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

英招醉得通红的脸上忽然一白,“只说我收拾收拾就跟她回家。”

大鸿嘬了一口烟卷,“风后你别吓他,大家都是有婆娘的人,男人们应当互相同情。”

风后拎了一壶酒,笑嘻嘻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到主位上坐下,“吓他玩玩又没什么,天帝赐福,这次又是活命回来了。吓他至少不会出人命嘛。”

“也不过是一线之差,”大鸿脸色阴沉,“坂泉那场仗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是得把命留在战场上。”

四大神将都沉默起来,不约而同地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兄弟们跟上!”下面街上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旗子再打高一点,不要跌了我的威风。”

应龙往下看。是位高大挺拔的青年将军,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马,披挂着鎏金的铁叶甲,披一袭鲜红色的战袍,背后几个士兵扬起一面书写着“姜”字的大旗。

白马趾高气扬地跑远了,应龙撇撇嘴,“不过是封了个骑将军,就那么高兴?这小家伙还真好糊弄。”

大鸿摇头,“我希望他确实好糊弄,不然没准是我们的祸端。”

“大王为何不……”英招拉开马步,右手比刀往下狠狠一斩。

“义军领袖,砍了大王会觉得丢面子。”风后说:“而且也得想想他爷爷是谁。”

英招扁扁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说。”

“息事宁人吧,如此平静下去就好。”大鸿吐出一口烟,略略有些忧愁的样子。

青年将军一边得意洋洋地放马小跑,一边对身后打旗的士兵说:“你看着很眼熟嘛。”

“对啊对啊,”那士兵急忙点头,“少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士兵乙嘛。”

“你爹娘果真不同凡响,给你起的名字别有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