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潜行凌荒岑(第2/3页)

沉香猜出母亲心中所想,默不作声地扶着她,也不出言安慰。但一个念头却坚定无比:舅舅决不是那种委成败于人手的性子,封神台之行前的种种言行,定有极深的用意在。只是猜不出来,自己和道祖一样迷在局中,却看不透真正的棋眼,到底设在了何处。

目光下垂,沉香看向自己的双手。二十来岁的少年,这一双手,还是未脱稚嫩。但水镜中几千年的阅历,那样清楚上演的阴谋阳谋。稚嫩,再不能是害怕成长的藉口;甚至,再不能拥有犯错和任性的资格。

他静心推究着舅舅的心境。悲风呜呼,草木偃伏,漫天的尘沙,使得视野模糊如梦中。当年,舅舅在题下听调不听封几个遒劲字迹之后,便拂袖去了灌江口,一住,便是千年。

封神之战,就象姜丞相灰飞烟灭的魂魄一样,该是舅舅记忆里早已深埋的过去,不愿主动记起,更不愿去探求所有的细节过程。

毕竟,在青冥幽光中现身的那个众生之母,曾是舅舅面对过的,最温暖的一抹亮色的来源。只是这抹亮色,却成了舅舅步上既定宿命的起点。

就如封神之于三界一样,一场已预定下输赢的棋局的开始。

“封神台分为内外两层,玉帝在外层分封神职,宣示上古大神离开三界,移交权力的同时,我们却在内层苦苦挣扎。就算如我一般侥幸脱身,出来之后,也只有顺应时势,成了天廷伏首贴耳的恭顺臣子。”

老君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有着恨意,更多的,却是挫败与无奈。一声长叹之后,他悠悠地又道:“其实我当年的逃出生天,细想起来,又何尝不是古神故意的网开一面呢?我想了数千年也不太明白……只愿这一次,莫要再重蹈覆辙……”

两人已行到封神台倒塌前的中心位置,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土丘,一只笨拙的灰兔伏在土丘上,吃惊地缩起前脚,看着二人越行越近,终于跃入附近的草丛,钻回自己的洞穴里去了。

杨戬忽向灰免消失处一指,说道:“老君,你看到了没有?”

老君一愣,道:“那只是普通的灰免,毫无奇异之处。”杨戬淡然道:“虽然普通,也知道趋利辟害,多留退路,所谓狡兔三窟,即是之谓也。老君,你的脑子,难道还会连一只灰兔都不如吗?”

老君听出他话中有话,目光为之凝住。若有所思片刻,才冷冷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两千年了,但愿还可顺利进入才是正理!”上前端详土丘,不住掐诀推算。

所谓太易生水,太初生火,太始生木,太素生金,太极生土,是以水数一,火数二,木数三,金数四,土数五。九宫即判,合以四时八节,仅设阵之始,便有四千三百二十种局势,犹不算其后的变化流转,一步走错便再难挽回。老君毕生精研道术,到此时也自忐忑,半晌,才咬了咬才,运指在地上划了个小圆,又解下一件玉佩饰物,放置其上以为标志。

随即退后,就见老君大袖向空挥去,百十件奇形怪状的法器从袖里飞将出来,滴溜溜乱转,却又如活物般随了老君的指引,按河书洛图之数一一排列,罗列森严,璀灿如群星。老君喃喃吟动法诀,双掌翻转向下,一寸寸地压向去面。那悬浮的法器也随之向下,嵌于地面,发动开来。

瞬息之间,连风沙都似突然顿住,镜外诸人,虽能看见影象,却竟也听不到分毫声响。哪吒脸上变色,心知老君借助法器,至少设下了近百道厉害之至的禁制,俱是隐泯行踪,隔绝动静之用,竟令伏羲水镜这等上古神器,都为之神效大失。

他久在天廷,事态演变看在眼中,感触较众人又不知深了多少。难过伤心之余,无力之感也一日甚于一日,虽竭力劝服自己,出阵后便能挽回所有的错失,但一想到天廷中层层骇人的内幕,便顿时心灰欲死。

此时看着镜里,老君一代宗主,道术当世再不作第二人想,而杨戬大哥,武道修为,公认的三界第一。这两人联手,仍是小心至此,步步惊心,未谋寸进,先竭力谋退。而自己等人呢?等出阵之后,沉香纵然不逊于杨戬大哥当年,自己纵能与他同心协力,就当真能护定杨戬大哥周全?

连那般慈悲的古神,都有这些不可告人的过往,三界之中,还有什么可值得信任?

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渗出,无声,却悲愤莫名。

老君这时已作法完毕,屈指一弹,几团拳头大小的火光从四下浮起,聊作照明之用。他神色凝重,说道:“我现在设的禁制,便是如来亲临,合佛门全力,没有两三载功夫,也休想突这方圆百十里之内查看动静。但封神台所蕴阵法,毕竟是伏羲神王亲手所设,厉害非常,成败如何,只能听天由命。杨戬,老道今日,形同孤注一掷,也算是上你一回恶当了。”

杨戬淡淡地道:“老君若是后悔,此时也还来得及。”老君冷声道:“你明明看出我这禁制,只能设不能收,却又说的什么风凉话?”杨戬微微一笑,隐约有轻松之意,却不再说话。

老君低语一声,沉香近在咫尺,听得分明,却是狡兔三窟四字。正要细想之时,眼前情形,已突然大变!

但见老君身形如风,以那玉佩为中心,循奇门九宫之数大步而行,每一步踏出,俱是用上了十成力道,偏偏落足之处看似普通积土,却硬逾精钢,连半个脚印都不能留下。

但法力透土而下,九圈走毕,波地一声轻响,一道青色寒光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将老君放置的玉佩冲上半空,光芒到处,整块玉佩如被火炙,刹那之间化为飞灰,飘散一地。

老君沉声道:“一会不论见了何等变故,也万莫移动一步,更不可提起护身法力与抗。”左手伸出,持的正是那块通行令符,右手却向地下虚摄,顿将钻回洞穴的那只灰兔,生生又拽了出来。

但见他大喝一声,一口真气迅疾无比喷向青光之上,喷出同时,灰兔被他掷出,自己却敛起全部法力,斜冲两步,靠近杨戬而立。

他脚步未定,青光与真气一触,顿时大盛,如蛛吐丝,千万缕青色幽芒丝一般向四周延伸,眨眼已充塞了老君设下的全部禁制空间,如乱麻般重重叠叠。而老君先前站之处,如被重击,一应草木土石,蚀如灰烬。而那只被他隔空扔出的灰兔,更成了替死的羔羊,不及叫上一声,青芒便变得有如利刃,无声地将它卸成肉糜,和着血水洒落下来,不及落地,又如遇明火,蒸发无存,空余一阵焦肉气味。

老君轻叹道:“有三窟,也须知进退,自处危地,便是再设三窟出救不回来了。但这世上又岂有免费的午餐?坐而说食,终不能饱,却又该如何是好?取舍之间,端的是艰难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