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残墨

手套摘下来的瞬间沈欲全身都麻了,小乔的手居然没事?居然没事!

这双手很漂亮,骨指很长,虽然不像女生指围纤细但是异常得直。沈欲从小干农活,就喜欢那样笔直笔直的手指,指尖显得尖尖的。

可是玩起打火机又是另一番模样,手速飞快毫不犹豫,经常把打火机油溅在指肚上,把火往手上引来耍酷。吓得沈欲心惊胆战。

不是说全烧了么?怎么会完好无损?沈欲站在小乔身后产生了一个冰冷的想法。他离开的这些年,小乔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乔佚先是摘了一只,然后摘了另外一只。4年,他几乎没敢摘过手套,偶尔睡觉才摘。安安出事那晚他没来得及戴,等到了医院签字时,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竟然很不适应。

现在看也很不适应,手还是曾经那双,打过架、偷过东西、烧过树叶,唯一不同的是他纹了戒指。一条黑色的线细细绕着无名指,可在他的心里这是一个戒指。沈欲曾经说给他买,结果不仅没买,还跑了。

沈欲看见那条线,更是看懂了它的涵义。

“现在满意了么?”乔佚微举双手,手背朝外,“回去和秋曼女士说,我过阵子就要回家了,希望你们已经把我的房间收拾好。还有,古董房的钥匙我不会给你们,如果想要告我,随时奉陪。”

乔凯和乔菱的脸色都很不好,也有成年人的隐忍。父亲的财产虽然分割给了孩子们,乔佚那份也明显少于他们的,可古董房的支配权竟然留给了这个野种。

防了这么些年竟然没防过父亲那个老狐狸,现在公证人和公证书都出来了,暂时也没有办法。

乔佚又叮嘱苗苗几句,让她注意休息,就带沈欲离开了,不适应的人反而是沈欲。

“怎么了?”乔佚拉着手问。

沈欲摇了摇头,手里紧攥木盒像攥住半条命那么紧。别说是乔凯和乔菱要抢,就算他们找专业打手来抢,豁出命去自己也不会松手。这是小乔的东西,他父亲留给他的,不管他是不是私生子,不管他叫乔佚,还是小名叫卡加的俄罗斯男孩,卡加伊戈尔维.安娜斯塔西亚。

真正令沈欲不适应的是小乔的手。掌心对掌心,沈欲一下觉出自己皮肤不够好来,相比之下有些粗糙,还有被拳击束带勒出来的疤,在他掌心形成边界线。

可小乔的手不一样,戴了几年手套,掌心有力却柔软,包住了自己的指关节。又热又干燥。还纹了一个圈,那是自己欠他的戒指。

沈欲赶紧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又这样。”乔佚把他重新拉住,“你以前就是这样,拉着拉着就放开我,我经常害怕,怕你迟早有一天不要我。”

“不是。”沈欲重新攥紧,手指交叉格外用力。

“那是为什么?”乔佚问。

“我是,我是……”沈欲和他指根互蹭,“我是汗手。”

乔佚歪着头停下了。“什么叫汗手。”

沈欲把木盒递给他,张开另一只手掌,掌心一片亮莹莹。“手容易出汗,天生的。我也去医院查过,现在有一个手术可以把汗腺割掉,但是我胆子不大就没敢做。拉手时间久了,容易粘在一起。”

“就因为……”乔佚闭了闭眼,“就他妈因为这个?”

“嗯。”沈欲很老实的,“你不觉得抓着一块儿粘糕似的?”

“不觉得,想把你抓死。”乔佚恶狠狠的,“先回酒店,等孩子回来就陪我回家。”

“哦。”沈欲跟着他上了出租车,拉着的手一直没有再分开。

回到酒店乔佚忽地感觉特别累,比去沈家村还累。他先是冲澡,在花洒下面不停地冲手,竟然很不习惯了。

手没事。要不是因为刘秋曼,他也不会战战兢兢这么久。

等到这个澡洗完,乔佚习惯性去开盥洗台的抽屉,里面叠放着十几双一模一样的皮手套。他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用再戴了。

曾经那个回家不敢说话的流浪少年已经长大。

洗完澡他先去喝了一杯冰牛奶,客厅里堆放着沈欲的箱子,没来得及打开。他走进卧室,沈欲正对着那个深褐色的小木盒出神。

“看什么呢?”乔佚走过去。

“瞎看。”沈欲说,“我已经把自己的出身告诉你了,你能不能把你家里的事也告诉我?”

“哦,我懂了。”乔佚摇晃着牛奶杯,“沈哥这是心疼我了。”

“没有。”沈欲很酷地否认,“好吧我是心疼了,你赶紧说,我急死了。”

乔佚舔舔嘴角的牛奶。“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和你遇见那年,我已经在东北流浪很久了,所以才误入歧途,和一帮不务正业的流氓在一起。他们那天计划抢超市,让我帮忙看门,结果就遇见你。”

这些沈欲知道,他去超市买东西,结果超市门口站着一个男孩。因为脸太过立体沈欲多看了几眼,可刚进超市没多久就听到收银台有吵架声。

有人抢劫!沈欲没遇上过这种事,不知道是该冲过去帮忙还是躲在货架后面。但他很快就被人拽出了超市,他以为自己也要被抢了,没想到那个男孩把他拽到很远的地方,又往回走。

那时沈欲不知道小乔和他们是一伙的,拦住他不准他回去,还要报警,结果小乔什么都没说,看了自己好一会儿还是掉头跑掉。

第二天导游告诉他,附近有一家超市被当地流氓抢了,可流氓团伙一个都没跑掉,全被抓进局子里。旅游团是退休干部福利,偶尔去看看冰排但大多数时间都在温泉酒店里待着,沈欲照顾着同学的姥爷,却始终惦记着拽自己出来的男孩儿。

后来他又看见他了,在早晨跑步的路上,先发现的是那一头很浅很浅的灰头发。男孩像是在等谁,坐在雪地里抽着烟,一身乱糟糟脏兮兮。

四周全是白皑皑,他看见自己就笑,一笑沈欲就乱了。

“我16岁时有人来俄国找我,说是我父亲的朋友,要带我回中国。”乔佚的声音响在沈欲耳畔,“我那时候小,也没怀疑,还买了很多纪念品就跟着他去办护照了。结果我们刚到东北他就变卦了,说我父亲只给我一笔钱,不希望我回去。还给了我回程的机票钱。”

“那你为什么没有走?”沈欲问。

“明知道自己没人要。”乔佚回答,“不服气,还想再待一会儿。”

“有人要。”沈欲摸了摸他头上的伤口,“我要,我养你。后来呢?”

乔佚闭着眼,在沈欲手上蹭脸。“旅游团的大巴车回北京了,我打了一辆出租,跟了一路,花光了你给我留的钱。又从旅行社门口跟到你家,直到你让我进屋睡觉。我知道我父亲叫什么,他很有名,我在网上查到他住院,直接找到医院去。他说他确实派人去接我,但那人回来说我不愿意见他,半路跑掉了。他看见我回来很开心,也给我钱,同意我先以乔家的名义领养弃婴,再然后……你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