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九章 巫蛊

漫长的一夜在东方微露的晨曦照耀下,悄悄地收拾起黑色的行装缓缓离去。冬日的阳光姗姗来迟,温煦地轻抚着晨风吹拂中的大汉皇宫。

朝会结束后公孙敖被召见入宫,在御书房内向刘彻禀告了昨晚的事情。

“有趣,他的故事你相信几成?”刘彻摆弄着几案上的青铜骏马,问公孙敖。

“臣曾收到过一封发自淮南中尉的书信,函中提到李敢曾派遣心腹手下,藉峨郡主与世子妃出城游猎的机会,在林中刺杀霍去病。结果反被霍去病将他们尽数斩杀。事后峨郡主因为这事,与李校尉大吵一场,愤然陪同世子妃提前回返长安。”

公孙敖并没有直接回答天子的提问,但刘彻已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问道:“你是说,这两个人在寿春已结下仇怨,李敢根本不可能如此照顾霍去病?”

公孙敖欠身道:“陛下明鉴,臣以为是这样。”

刘彻道:“所以霍去病多半是在厉虹如等人的帮助下逃回长安,而并非如他自己所言,是李敢准许他留下养伤的。”

“陛下圣明,臣大胆揣测霍去病故意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是在给李敢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偷偷抬头看了眼坐在几案后的天子面色,接着道:“故此,这实属无奈之举,并非恶意欺君。”

“你偷看朕做什么?看来公孙将军对霍去病颇有好感啊,难得难得。”刘彻轻笑道:“也许,他这么做,对大家都有好处。否则闹将开来,连我也很难处断呀。”

公孙敖暗松了口气,说道:“那是陛下仁厚大度,有意保全霍去病。”

刘彻感慨道:“开春后卫青就要准备统兵北伐——千军易求,一将难得,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啊。

“霍去病是个人才,短短几个月里,他就取得刘安信任,掌握了王府禁卫军。同时又挑起淮南王父子相煎,迫使刘建为救父亲投奔长安状告祖父,从而揭露出刘安谋逆的真相。

“再后来他出使闽越,说服骆余善与刘安断交,斩去叛党的一大外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看着公孙敖问道:“你一定很奇怪,既然朕如此赏识霍去病,又为何将他划入钦定要犯的名单中,命李敢押解到长安?”

公孙敖含糊其词道:“陛下圣心独运,岂是臣等能够猜度?”

刘彻哈哈一笑,随手将那青铜骏马递给公孙敖,道:“答得妙,这个赏你了。”

公孙敖谢恩接过,就听刘彻道:“因为我要试他,试他的人,更试他的心!”

瞧着公孙敖茫然的表情,明知道这家伙是故意装出来的,刘彻却并不想说破,而且他似乎还十分享受这样的一种感觉。

“从寿春传来的各种消息不少——有人说他和刘陵有染,甚至在向李敢自首前,怀里还抱着她的尸首;又有人说他飞扬跋扈,随意杀伤屯骑军……”

刘彻缓缓道:“我把霍去病当作钦犯关起来,就是想看看他心里是否有鬼。敢不敢,又能不能忍受屈辱,坐在囚车里回长安面君?”

公孙敖眨眨眼,接着道:“禀陛下,现在他回来了,正在宫外候见。”

“公孙,你也会跟朕打埋伏了。”刘彻把脸一沉:“你赌定了我会见他?”

公孙敖明白天子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在和臣子开玩笑,于是佯装惶恐地躬身道:“陛下体谅,臣这是有备无患。”

果然,刘彻大笑着向御书房外吩咐道:“传霍去病!”

公孙敖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霍去病,将悬了半天的心悄悄放下了一些。

很快,霍去病步入御书房,向刘彻跪拜施礼。

“霍去病,你欺骗朕!”刘彻突然重重将几案一拍,喝问道:“明明是强行脱逃,为何编造说辞妄图蒙蔽朕?”

伴君如伴虎啊,公孙敖在心里暗暗感慨,不知霍去病会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天子盛怒?结果——“陛下果然英明,令罪臣钦佩得五体投地。”霍去病啧啧惊叹道:“罪臣愚笨,明知道骗不过陛下却依然说了慌,结果不出所料,被您轻松看破。”

“你明白就好。”刘彻鼻子里哼了声道:“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你?”

霍去病微笑道:“既然陛下也认为,罪臣是在自知不可能骗到您的情况下进此谎言,那就不能算作欺君之罪了。”

刘彻脑子里转了个弯,立刻明白了霍去病的意思,却不肯这样轻易地放这小子过关,紧绷脸道:“不算欺君?那朕总可以治你妄言之罪吧?”

霍去病俯身叩礼,久久一言不发。

刘彻有些讶异,问道:“霍去病,你怎么不诡辩了?”

霍去病回答道:“禀陛下,脑袋保住了,罪臣已经心满意足。”

“就这点出息!”刘彻的话脱口而出,才醒悟到这样的口吻绝不应该出现在天子和臣民之间,于是又冷哼道:“你该先谢过公孙将军,是他出力保全你的。还有,李敢那里,厉虹如他们几个,也需仰仗他去周旋。”

公孙敖赶紧道:“这是陛下爱护才俊,臣不敢居功。”

“接下来,朕会颁布旨意替你恢复身分。”刘彻沉吟道:“这些事咱们一步步慢慢来,别给那些言官留下话柄,找朕的不自在。”

“陛下,陛下!”一名宦官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从御书房外奔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事不好,皇后娘娘她……”

刘彻心下一沉,从几案后腾地起身喝问道:“皇后怎么了?”

宦官喘着粗气,一边叩首一边禀报道:“娘娘刚才在宫中散步时,突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脸色发黑、神智不清,嘴里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梦话……”

不等他说完,刘彻已往御书房外冲去。倒霉的宦官正好挡在门前,被他心急火燎地一脚踹翻在地。

宦官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忍疼叫道:“陛下,娘娘在未央宫!”一溜小跑赶到前头为刘彻引路。

刘彻出门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房里还站着的公孙敖和霍去病,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两个随朕来!”

君臣三人由宦官引路,不一刻来到皇后卫子夫的寝宫。一群宦官宫女和御医正围在床榻前乱成一团,皇子刘据跪在地上紧抓着娘亲的手拼命摇晃,哭的哭、喊的喊,人声鼎沸,却是谁都不敢擅做主张。

刘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就见皇后卫子夫双目紧闭神情痛苦,脸上布满诡异的黑气,失色的樱唇轻轻翕动,像是在说着什么,不过声音极低,刘彻也听不清楚。

“怎么回事?”他恢复镇定,问御医首领孟回春。

“启禀陛下,根据娘娘表现出来的症状,十有八九是……”

“是什么?”刘彻不耐烦地追问道:“快说,皇后的病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