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魔衍者 第三集 京师花会 第三章 大雷雨(第2/3页)

李敢的新婚妻子程若颦坐在一旁观战,不时为两人的杯盏注入热茶。

“是他!”项岳的瞳孔收缩,目不转睛地盯着高踞在上位的灰衣人影。

似乎没发觉院中有人,李敢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微笑道:“你有麻烦了。”

灰衣男子爽朗地哈哈一笑,说道:“只怕眼下你小子遇到的麻烦比我更大。”

“你指屋外的那位客人?”李敢不以为意道:“有师叔在,我用得着杞人忧天吗?”

“说得好!”灰衣男子“啪”地将棋子拍在几案上,说道:“这局算我输了。侄女,替你大叔开门迎客。”

程若颦怔愣,透过紧闭的窗户望去,才发现院子里竟真的站了一个人。她急忙起身打开屋门,一股凉风卷裹着潮湿的水气涌入房里,吹得火烛剧烈摇动。

灰衣男子豪迈响亮的笑声从屋里传出:“项老弟,这么大的雨,你哪来的兴致傻站在院子里?相请不如偶遇,不如进屋喝杯热茶?”

项岳负手步入,打量着灰衣男子道:“郭兄怎么会突然跑到李府做客?”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灰衣男子大马金马地坐着,也不起身迎客,回答道:“李敢是我师侄,郭某到长安不住他府里,又能去哪儿?”

“原来郭兄出身翠华宗,这点项某还是第一次听说。”项岳看似十分随意地站定,无形中已将整座屋子尽皆笼罩在他的出手范围之内,背门面窗不但牢牢守住了自己的退路,更进一步封死屋中人逃脱的路线。

“若颦,给项会主上茶。”李敢吩咐妻子,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程若颦温婉一笑,尽管隐隐觉察到来者不善,且屋子里的气氛古怪,但神情依旧大方,将斟满的茶盏双手捧到项岳面前道:“项会主请。”

“多谢少夫人。”项岳接过茶盏,悠悠啜了一小口赞道:“好茶!”

“当然是好茶。”灰衣男子接道:“项老弟可有兴趣陪我玩一局?”

“郭兄相请,项某敢不从命?”

项岳微微一笑,端着茶盏坐到了李敢让出的位子上。

似有两股无形的气流在小范围内激撞回旋,在落坐的瞬间,项岳和灰衣男子的身形俱都轻轻一晃而后迅速恢复正常。

程若颦替两人将棋子和用以行棋的彩头布置妥当,乖巧地退到李敢身旁。

灰衣人抓起案上的彩头问道:“郭某托大先走一步,老弟不介意吧?”

项岳道:“介意有用吗?谁不晓得大侠郭解我行我素,从不肯落于人后。”

原来他是郭解!程若颦心里一惊,直到这时才清楚,这位今日黄昏时不请而至,与李敢饮酒对弈的粗豪男子,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大侠郭解!

虽然深藏闺中,但程若颦对此人的名头与轶事并不陌生,连父亲程不识也曾数次提及过他的名字。

据说郭解年轻时生性残忍好杀,更曾偷坟掘墓私铸钱币,虽然胆大包天,但为人却极重义气。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性情大变,急公好义,以德报怨,宛若换了一个人般。

有一回他的外甥逞勇斗狠,对方不堪侮辱,一怒之下拔刀将其杀死,人人都以为郭解会为死去的外甥报仇,谁知他找到凶手问明内情后,竟说:“我的外甥不讲道理,你杀他应该。”于是自行收尸安葬了外甥。

从此郭解的名头越发响亮,逐渐成为中原豪杰仰慕拜服的草莽翘楚,他在关洛一带的威名,甚至盖过了翠华宗宗主清醒真人和朝廷御用天师李少君,没想到这位鼎鼎大名的侠客,竟是身材如此矮小瘦弱的一个人!

“哗——”

郭解随手一掷,六枚彩头在桌案上翻动,始终不肯老老实实停下。

程若颦一奇,小声问身边的李敢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敢眼睛须臾不离地看着桌案,笑了笑:“是郭师叔和项会主在斗法。”

程若颦诧异地望向两人,只见郭解的右手掷出彩头后兀自悬在空中,五指向下稍微蜷曲不断地微微挑动,就像正在拨弄着一排看不见的琴弦。而坐在他对面的项岳则单手握杯,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案边,手指头却也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发出充满韵律的“咄咄”脆响。

两人的表情都显得异常悠闲,旁人丝毫瞧不出异状。

相比妻子程若颦,李敢自然领悟得更多。

他明白,这已不单单是项岳与郭解之间的功力角斗,两人更是在不露声色地较量着智慧、耐心、冷静乃至对局面的判断力,甚而穿过窗缝吹入屋里的每一丝风,也都会成为他们绝胜的关键。犹如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汹涌奔腾杀机四伏,在这方寸之间只要稍有疏忽,便会招致对手致命的攻击,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相距不到五尺的李敢和程若颦,非但感觉不到一丝气流拂面,甚至连几案上的火烛都平稳如故,那六枚在两股沛然莫御力量角逐拉锯之下的彩头,更是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这等修为用“惊世骇俗”四字形容,也毫不为过。

渐渐的,两个人的身体都开始散发出蒙蒙光雾;稍有不同的是,从项岳体内腾起的是一蓬深幽紫光,而郭解所焕放的却是如秋水般澄清的碧光。

几案上的彩头还在骨碌碌无休无止地翻转,仿佛被一条透明的丝线拉扯着,令它们身不由己地跳动翻跃,同时也牵扯着屋中四人的心。

“哗啦啦——”

猛然一阵大风拍开窗户,屋里烛火骤灭。

狂暴的风雨声里,程若颦依稀听见“啵”的闷响,桌案上的六枚彩头齐齐碎裂。

只听“砰砰砰砰砰”一串密集的拳掌交击声过后,项岳的笑声在屋内响起:“碧澜洗晴空,郭兄的神功果有独到之处,项某领教了,咱们后会有期。”笑音还在风中雨中回荡不绝,人已如黄鹤一去渺渺无踪。

“啪!”

李敢锁上窗,重新点燃火烛,桌前只剩下郭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他就这么走了?”程若颦怔怔望着桌上的棋盘,除了少了六枚彩头,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就像作了一场奇怪的梦般。

“走了。”李敢柔声安慰妻子道:“而且今晚不会再来。”

“痛快!”郭解突然一拍桌子,手背上赫然多了一条殷红色的指痕,道:“可惜郭某从不饮酒,否则真该为方才一战痛饮三杯!”

李敢悠悠道:“项岳冒雨夜访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进宫内。不知陛下将作何反应?”

“项岳夜袭李广府邸?”长乐宫中,天子刘彻坐在龙案后徐徐问道。

数百支火烛将空荡荡的大殿照得通明,一蓬蓬从殿外吹入的雨雾,在烛火中映出幽暗的彩光。张汤跪侍在天子身前,回道:“是,根据密报,他和郭解曾交手,两人应是棋逢对手,最后项岳知难而退离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