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神邸 第七十四章 卖弄(第2/3页)

“我以为我摆脱了!”宋钰忘然物外,心中烦念升腾,坐在地上望着如鲜花凋零般还在枯萎的手掌:“我以残魂初入大荒,没有怨恨……在得知宋时关不过是拿我做血祭后,我、没有怨恨……独自一人被困镇魔岛,封于冰层中五年,只为等待某一天某一缕阳光时,我没有怨恨……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每当行功到极致便有天罚降临时,我没有怨恨……碧落赋中提及,天道自有运行之法,我知道我的存在便是违逆了你意,纵然是我孓然一人,无人顾我生死,我也不怨。可是你……”

宋钰说到最后,几乎是仰头向苍天竭尽全力地嘶喊:“如今却是连天罚也不存在,连你也将我彻底遗忘,现在又要收回我拥有的一切,你要抹去我一切和存在的痕迹?”

宋钰这些时日来的挣扎和遭遇化作不断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而眼下筋络彻底毁去的事实让他终于走上了崩溃边缘,加之夺人所说“厉害之物”在无形中影响着他心智,这一刻终于得以爆发。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天道,最公平的一样是天道。

天地有道所以四时合序,日月有情所以遍及大荒。

阳光是公平的,照耀在临海的这座密林高山上的同时,一样铺洒在千里之外的天关城。

被高墙环绕的螅园中,静谧竹楼里。

三个衣色不同、年纪相仿的男子此刻却是欣喜若狂,六道目光子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那三嘴壶喜极而泣。

“大哥!”闻祝喜极而泣地望着面前这三嘴壶,看着三道紫色气雾如蛟龙般源源不绝从壶口中喷薄而出便兴奋得手足无措:“果然是大哥好算计。造化印雌伏数月,只为全今日之功,我三兄弟便要在今日携手踏神庭,入那化境之地。那大象精神,达圣为躯也指日可待。这天下大荒任咱三人跨山河踏天阙。倒时先要去找古阳匹夫徐徐当年旧情,顺带着把那无妄钟和钟骨散拿来看看。”

“万里跬步还没迈出第一条腿呢,老三言之过早。”坐于上案那四十开外的黑发黑髯男子极力做出平和心态,可颤抖的腔调却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一直不喜欢说话的老二将目光集中到面前,如饿了半月的乞丐见着酱肘子般直勾勾地望着源源不绝喷薄而出的气龙:“我们吸取天关城满城气运数十年,也不见能和今天一刻之功相媲。这夜叉莫不是天人下凡,这等圣人才具有的气运竟然如此雄浑。”

闻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就算他是下凡的天人,被我们硬生生夺走了气运,他也只会泯然如浑人一般,就算有朝一日他知晓了此中原委也无可奈何,至少没人愿意找神庭境高手做自己敌人。”

“事不宜迟,还是早早将这气运炼化才好!”

老大笑骂一声,终于还是最先镇定下来:“传言修习《碧落赋》者,可统领气运,令鬼神遥瞻,这整个大荒我不知是否还有第二人能积聚这紫色气运,但这份运道能落到我三人头上,却是得了天大好处。”

“垃圾!”宋钰第一次承认这具被别人指责了无数回,而今他也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这句身体的经络在冲击下甚至没有象征性的抵抗,便摧枯拉朽地坍塌。

眼前骤然一暗,一道黑影笔直矗立在宋钰面前,阻断了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宋钰瞬间如坠落无尽黑暗中,一个如冰刀雪剑般生硬而丝毫听不出感情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宋钰?”

宋钰哈哈大笑,声音苍老而毫无生气:“怎么才来?”

太罗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来晚了!”

“有酒没?”

太罗没说话,他想过无数种和宋钰相见的情形,夜叉头上顶着斩杀掌控海口、天关二城的地下顶尖杀手乌蛮的头衔。从乙勿的描述中,影牙少主者直接变为可与沧澜大枫这样数百年才出一人的不世枭雄比肩的妖孽。

即便是眼前这枯蒿得快没了人样,似乎一口气吊不上来就要与与世长辞的人说他自己是宋钰,太罗绝不相信。别说是真元、神念芸芸,即便是生机都已经从这家伙身上消失,连人都算不上的家伙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主母,又如何能在须臾间杀死乙组高手,又从首领剑胆之下从容离去?

太罗疑惑地回头望着乙勿,乙勿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这身衣服还是夜叉的衣服外,再没有一处与夜叉相似之处。

“那就是没有了,真是无趣的人。不过来了也好。”宋钰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之间停顿了两三回:“送我一程吧,下手利索点!”

“宋钰!”夺人同样不敢确信眼前形色枯蒿的男子是宋钰,直到这句话一出他才明白过来,除了宋钰恐怕大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说出如此云淡风轻的言语来,忍不住叫出了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钰朝夺人咧嘴一笑,表情比黄泉下厉鬼凶魂还要难看三分:“我欠你的!”

“说这些有用吗?”夺人自知自己也是遭劫难逃:“你帮我杀了乌蛮,我这条命就该是你的。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宋钰不再说话,准确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颤巍巍地将藏在袖口下的五彩莲遥空伸向夺人。

“都要死了,何必在乎这身外……”夺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宋钰伸出来的手。

这双手可能是大荒最难看的手,皮囊下那交错往来的筋骨如被蚯蚓拱过的泥土般起起伏伏。夺人目光所落处,是那尊一炷香前丢给宋钰的莲台。

和宋钰毫无光泽的手爪对应鲜明的是莲台上多了一物。一只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虫正懒洋洋地匍匐在莲台正中央的凹槽处,身躯因为太过肥硕而被莲台叶片撸出无数块大小不等的肥肉。

看见有不善的目光盯来,小家伙忽然抬头,像虎大王发现有敌人侵占自己地盘般昂起脖子朝夺人哼哼剜了一眼,有才慢悠悠地低下头,张着只有一条线能形容的小嘴朝着莲台啃去。

清脆的喀嚓声在山坡上响起。

前一刻还被说成身外物的夺人只觉得自己心随着那脆响而跌入深渊中,他在乎莲台不是因为他是炼神者的珍宝,也不是因为那是他祖传之物,实际上他对家、对祖辈的观念已经很模糊了,而保留住他最后一点印象的根由正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心痛的却是那白色虫子正优哉游哉地毁去他和他父亲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被这小虫子看一眼竟然有种神念被冻结的感觉。”夺人一次次想要抬头,一次次又沮丧地低下头,周围五名天目的人似乎很迟钝,迟钝到没有察觉到那小家伙体内蕴藏的恐怖,但这一切却瞒不过身为炼神者的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