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好骗

我点了点头,撩开车帘,趴在车窗上,看向站在店铺门前久未离去的大嫂,轻声回答云妃:“是啊,年年都送。我们关系很不好的那年,她依旧送了,也不怕我摔出去。”

虽然没看她,单听动静,就能晓得云妃此刻的振奋,甚至还能感觉到她朝我坐近了一些,以一种蛊惑又试探的语气问我,“太后可知镜子是什么意思吗?”说到这里,小声强调,“娘嗳,还是亲手打磨的镜子。”

有雪悠悠转转落进我眼睛里,惹我骤然闭眸。

耳畔的云妃依旧兴高采烈:“虽然我也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故事,但却很少见到活的呢,尤其是在这京城里,六王妃了不起!”她揪住我的衣袖,小幅度地摇了摇,“太后,不如咱们别回宫了吧,您带我去见见六王妃行吗?”

眸中冰凉的雪终于化掉。

抬手揉了揉眼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大嫂已经走回了铺子里。

可你猜我看到谁了?

寂冷萧肃的冬日,鳞次栉比的商铺,月白衣袍的公子同我相距不过两尺,静静地站在车窗前,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还画着青翠的竹叶呢。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一切都像是定住了一样,只剩四周的雪仓促地落。

“出来玩了?”他轻笑了一声,嗓音柔得像一团雾,随呼出口的温暖热气于唇外升起,又在微凉的风中悄然散去。

我从车窗前直起身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恍惚道:“六王爷怎么也到这条街来了?”

“下朝后去看了看月西河,沿着风景连廊走了走,最后就走到这边来了,”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我,面上还带着惯有的笑意,“用过午饭了吗,可要一起去北巷吃一碗揪面片?”

我撑着下颌想了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回头问了问我那儿媳:“你想去尝尝揪面片吗?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不错。”

呆若木鸡的云妃终于回过神来,在车内朝外面的姜域微微颔首,颇有礼数地喊了一声,“王爷万福,”接着看向我,乖巧点头,露出清雅的笑,“好哇,母后都说不错那味道肯定很好。”

姜域也愣了会儿,旋即低笑出声,连牙齿都露出来:“太后还是带儿媳出来的?”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云妃以为我被抓包了,于是赶紧开口帮我解围道:“是臣妾求着母后出来玩的,母后向来端庄稳重,一心扑在后宫正事上,若不是臣妾不遗余力地挑唆,她绝不会想到出宫游逛。”

姜域敛起笑容,于伞下悠悠望我,在簌簌而落的白雪中,墨玉般的眼珠分外明亮:“太后确实端庄了很多,竟叫人有些怀念你不端庄的时候。”

幸好驾车的公公是个哑巴。

不然这话要是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面上浮出些怅惋,可转瞬之间就把一切抹了去,抬眸欢快道:“外面冷,别叫寒气吹着了,放下窗帘先过去吧,我走得快,能赶上你们。”

我便放下帘子,抱着手炉坐了回去。

车轮缓慢,压过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窗帘外的脚步,踩过这片皑皑,也溢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云妃捏了捏我的手指,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询问:“太后,你在想什么?”

“哀家在想……”我看着因为马车前行而被带得晃动的车帘,轻声笑道,“这么冷的天,月西河的河水都结冰了,有什么好看的。”

*

我坐在铺了干净布料的凳子上,盯着面前的揪面片,从姜域手里接过沸水烫过的筷子,也顾不得给云妃介绍了,先低头扒了几口。

哀家实在是怀念这个味道啊。

云妃自己就很上道,她把炖得软烂的腊汁肉搅开,还加了一勺油泼辣子,半勺醋,尝了一口后立刻目放精光,对着我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姜公子,这面片的味道跟我小时候尝到的差不多!”

我把嘴里的嚼完,慈祥地问她:“你小时候吃过?”

“实不相瞒,我家老头儿……我祖父是西北人,小的时候我随他回过一次家乡,吃过家乡的大米面皮和揪面片,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味道绝佳,甚至这么多年过去都念念难忘,想再回去尝尝,”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向往了,“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沿着京疆古道走一遭,那一路不只有黄沙垂柳,还有泡馍烤肉。”

面前的姜域都准备动筷子了,听到云妃说的这段话,就又放下来,尽管他比云妃也没大多少岁,可同她说话的时候,却俨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姿态,虽然严肃着没有笑,但语气里还是关爱的:“明年,阿照是有去西疆的打算的,到时候你可以问问他能否带你同行。”

云妃皱了皱眉,指上一用力,瞬间就戳破一沓揪面片:“跟着他的话,就算了吧,挺拘束的,他还动不动就让我禁足。”

姜域目珠动了动,看向我,唇角向上扬起:“阿厌,你想去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遭。

然后明确地摇了摇头:“不想。”

他略有些错愕:“为何不想?”

我道:“多想便多烦扰,不想便不会忧虑。而且,京城也有揪面片,也有烤羊腿,左右就是面和肉的味道,应该差不了太多。”

“嗯,”他点了点头,终于动了筷子,把一块面片填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嚼了嚼,吞下去后,淡笑道,“跟之前的味道没有变,依旧很好吃。”

说完,就一刻也不停地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可真能装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表现得好像他真能吃出味道来一样。

忍不住想起当年我第一次带他来吃的时候,他嚼得缓慢,吞咽得也斯文,吃完满满一大份,舌尖还扫过唇角,动了动脖子,意犹未尽道:“果真是好吃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般美味的面食。”

说这话的时候,春日柔润的日光透过店窗洒在他白色的袍子上,他整个人看上去,像只吃饱喝足后,在日光下伸起懒腰晒起皮毛的白猫一样,还发满足的喟叹声,期待着下一次的饱食:“阿厌以后会常带我来吃吗?”

我他娘的,被这只狡猾的白猫耍得团团转。

生怕答应得不及时他转眼就跑到别人家去、央着别的姑娘带他去吃面片,于是欣喜点头,疯狂哈腰,“当然会!你可能不知道,我可闲了,每天都有空呢,”说完这句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声音太大了,于是赶紧收住,乖巧小意地垂眸,装出羞赧的模样,“你每天都可以来找我呀,你要是觉得麻烦,换我去找你也行。”

但现在,哀家二十岁了,且已经重活了一遭,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好骗的傻缺了。

我看着他这样子就有点生气,于是故意找茬:“今天的腊汁肉是甜咸口的,跟以前的酸辣口不太一样,你觉得哪个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