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姜域(番外2.2)

四岁以前,我觉得世界上只有贴身照拂的阿狗对我最好。

四岁以后,觉得运气不那么差了,因为姜界从江南行宫回京,我有了一个对我非常好的皇兄,一个见到我就夸我漂亮乖巧的皇嫂。

十四岁之后,姜初照逐渐长大,我发现,这世上没有谁对我是掏心掏肺的好,在我和姜初照出现某些方面的不对付的时候,姜界是向着他的亲儿子的。但我会刻意避免想到这一层,因为我自己都很想向着阿照,并希望他皇位稳坐,江山稳固,健康长寿,无虑无愁。

只是,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面对北疆缭绕磅礴的雪雾,去想,我是不是不值得别人对我好啊,是不是就不配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只对我好的人啊。

直到我遇见了那个小姑娘。

*

北疆一行,她话极少,看上去是个腼腆易羞的小孩儿,只是每天吃饭的时候,会看到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开心地往饭桌这边跑。

起初,我看到她这积极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很爱吃饭的,但一起吃了几次之后,就发现她是挑食的。只是同别的京城小姐不一样,她不会因为饭菜不合心意就生气、摔筷、耍小性子,阿厌会简单尝几口,慢条斯理地嚼完,然后默默放下筷子,不再吃。

姜初照为此很忧愁:“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还挺能吃的吗?我记得猪蹄你自己也能啃一只来着,唉,走的时候很匆忙忘了带些点心什么的,你会不会因此变瘦?”

小阿厌赶紧摆摆手:“我什么时候啃过猪蹄,你别瞎说,”然后缓缓地转过玲珑眼珠子,看向我,眉心往上忧郁地蹙起,委屈巴巴地嗫嚅着,“你别听阿照的,我真的可斯文了,吃饭都是小口小口的,大家闺秀怎么啃得了猪蹄呢。”

是真的可爱又灵动,我是忍了很久才没笑出声来。

“这边的饭菜确实不够精细,皇叔也知道不合你胃口,但多少吃一点儿,小孩儿还要长个子的。”我道。

谁料她眼睫抖了抖,复抬眸时更委屈了,玉一样莹润的手指绞着衣袖:“我不小了,我及笄了,已经可以……去谈婚论嫁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向阿照。

就见这不开窍的娃,正一脸惶恐地看着阿厌。

是真的很想提醒一下我这侄儿,小姑娘的暗示都这样明显了,为何他还不去跟他爹说一声,把小阿厌太子妃的身份早日确定下来。

只是后来。

我就发现不开窍的不是小太子,而是本王。

*

北域送来的美人浓眉大眼,活泼热辣,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是姜界喜欢的风格,我并未留,两个都送到了皇宫。

姜初照神情低落,大抵是因为没有猎到他惦念了很久的白狐,是以返回京城的一路上,他话也变得很少。

到了宫门口,他先行下了马车,走到我这边,带上挂在我马车上的、已经被风干了的、一路掉羽毛的两只野鸟,垂眸恹恹道:“皇叔,我先回宫了,你去送阿厌回家吧。”

我不由哂笑:“这是你的小伙伴,为什么让皇叔去送?”

他转过头去不看我,也避开了阿厌的马车:“一路狩猎,我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睡觉,”停顿片刻,唇也抿紧了,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赵太傅很不满意我去北疆玩耍,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给我布置好多课业,我都会很忙。阿厌喜欢吃莲蓬,喜欢吃糕点,喜欢放风筝,你要是有空,就去找她玩呀。”

这叮嘱叫我觉得有点奇怪,正准备问他为何讲这些呢。

就见他骤然抬眸,严肃地嘱咐我:“她超级怕脏,衣裳鞋子一旦沾上脏东西她就哭,你帮她注意着点儿,有时候也可以骗一骗她,比如她衣裳脏了,你也要说没脏、看不出来。”

我有点明白这小孩儿的想法了,哑然失笑:“你这是,没法陪你的小太子妃玩,就把她暂时托付给皇叔了?”

姜初照迅速皱眉,尽管语气坚决,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潮雾:“她不会是我的太子妃。”

这叫我有点懵:“嗯?你不喜欢她?”

“你别问了。说了不是就不是。”他拎着两只野鸟,风一样朝宫门跑去。

目之所及,小阿厌都撩开车帘等着跟他说话了,姜初照却跑得比野鸟还快,一次也没回过头去看她。

奉小太子之命,送小阿厌回家。

还要两条街才到乔府,她却提前下了马车。

二月初的晨间,风依旧很冷,她戴着姜初照送的貂毛帽子,耳朵后面还竖着两只鹰隼的羽毛——这只帽子,她曾经主动邀请我摸过,至今想来,仍觉得那场景很好玩。

从驿站出发太早,她来不及束发,绒绒的花毛之下,是她有些偏棕的、又细又软的长发,有几丝被风撩起,悠悠缓缓地荡在无着落的空气里。尽管气温有些寒凉,但她整个人的模样,都叫人感觉温煦而暖融。

她站得离我半丈远,咬着嫣红饱满的下唇,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抬起漂亮的眼眸,轻声开口:“六王爷,你……想不想要一个六王妃呀?”

这问题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但忽然就想起了姜界提到的,小姑娘舅家那个叫邱蝉的表妹,于是低头笑问:“你想给本王介绍一个吗?”

那一天的朝阳和霞彩都知道,我是等她开口,把那个我从未见过的邱蝉,介绍给我听的。

可小姑娘仰着脑袋,任由日光穿越她细长睫毛,落在雪白的脸颊上。开口的时候,声音柔软又带着些可怜,轻飘飘的若游离在无垠旷野上的棉絮一般,没有着落亦无处攀附,就等着你伸出手,把它捧起——

“你觉得,我可以吗?”她问我。

你有过被一句话,惹到骤然慌乱、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吗。

十九岁那年初春,我第一次经历到了。

已经很震惊很不安很想抱抱她,安慰她几句了,偏偏听到小姑娘带着清晰的难过,又说:“我其实骗了你。我不是大家闺秀,小时候努力过,但失败了。北疆这一路,我一直在想自己还有什么优点,能让你也喜欢我那么一点点,但思来想去,却发现没有呢。”

就这样一边低头看着她。

一边庆幸,自己方才是负手走路的,所以她看不到,我背后,攥得很紧、已经沁出汗来的手指。

她抬手捧住自己被霞光映照,变成淡粉色的小脸,又揉了揉变得红红的鼻尖,委屈巴巴的模样很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小火狐,只是声音还是不大精神,还很愧疚:“就是这么不够好的我,一路都在打你的主意,幻想着能嫁给你,”忽然想到什么,身子抖了抖,手指也缩成虚拳,抬头跟我解释,“说这些不是想强迫你来着,你若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就可以拒绝我——啊对,我想到了自己的优点,我这人不记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