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画过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表述。

甚至让我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困惑,觉得哪些地方不对,但细细思量几遭,又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

用绢帕给她把眼泪擦去,等她心情平复后,才低头小意问道:“我同你从小就认识,怎么要从十二岁开始算起?”见她懵怔,便更困惑了,“占据你的整颗心又是什么意思?你竟把姊妹间的情义看得这般重吗?”

甚至还有更大的一个疑问——既然你这般在乎我、这般看重我,为何当初会抢走姜域,让我备受指点,孤单四年之久等不到肯娶我的那个人呢?

但最后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再问她。

三年前重新归来人世间,对这个问题还有很大的执念,甚至去年嫁给了老皇帝、在成安殿门前等待这辈子的姜域出现,想到被退婚的那件事,仍旧觉得怅惋和悲戚。

好在是,时间有着劝人放下的能力。往事烟烟云云,只要它不再惹你注目,最终都会在你视线之外散去。

所以今日虽然有这样的疑惑,我却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甚至觉得问不问都不会可惜了。

当前,我好像更在乎邱蝉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把一个没那么好的我,放在她心里。

可她默默垂泪半晌,最终还是没有给我解答清楚,只是模棱两可道:“一直很喜欢姐姐,只是十二岁时,更加喜欢姐姐了而已。占据整颗心的意思,是心里惦记你,经常很想见到你。可是你来王府寥寥几次,我清醒的时候少,熟睡的时候多。想到这些就觉得很遗憾。”

说这些的时候,手指还在暗暗揉搓着裙边。这让我忍不住想到少年时,我带着桂花糕去邱府,走过重重回廊,迈入庭院深处,提群踏上木阶,抬头看见正坐在团垫上,望秋雨沉思的小少女。

少时总觉得这样温和沉静的姑娘招人怜爱,也总愿意满京城蹿,去找最好的桂花糕来哄她开心。却在走近时很想闹一下,于是从背后悄悄地探出手指去,趁她不注意捏一捏她粉白的脸颊,像是捏到了饱满的桃肉,手指都携下来几丝水果清香。

在她转身时,怕她还回手来,就赶紧把装着桂花糕的竹盒挡在脸前,这样她就不舍得打我了,还总是欣喜不已,结果盒子去,偶尔更加开心,还会放下端庄得体,央我抱抱。

“我也挺喜欢你的啊,从小到大都是,”此刻,我望向明月抓了抓鬓发,想了想,又劝道,“但是你瞧,我喜欢你的同时,也没耽误着当太后、当后母、当婆婆、当姜星辰的姨娘,更没耽误养病。所以你喜欢我的同时,应该也做好王妃、母亲,最重要的是别忘了照顾好你自己呀。”

也不知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虽然看着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但点头还是蛮快的:“知道了,姐姐。阿域对我很好,星辰也很乖,他们时常会让我感到开心,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说到此处,终于抬头看我,眼里有点点的水光,笑却是绚丽粲然的,“是真的每一天,每一刻都盼望着姐姐早点康复,这样我就更开心了。”

我说好,我努力。

她破涕为笑,抬手拂去滑至下颌的眼泪:“等明年春夏,我们再一同去南山泡温泉吧姐姐?自十五岁后,你去南山,再没有叫过我了。”

五月从南山死里逃生,我曾特意嘱咐过姜域和身边所有人,千万不要把南山的事情告诉乔家的人,也不要告诉邱蝉,所以她的印象里,南山依旧是静谧而温暖的。

我缓了缓,拂去心头杂芜的恐惧,勾了勾唇角,佯装生气道:“你还好意思提,十五岁那年从南山回来,你还信誓旦旦地说给我画一幅画像呢,结果我至今还没看到影儿。你给京城那么多小姐和公子画过,却偏偏不肯兑现我的。”

皎皎月光流淌成水,流过邱蝉嫣若桃色的脸,落在凤颐宫前成为亮晶晶的一潭,她轻声嗫嚅着,嗓音比此刻的月光还要轻柔润雅:“画过的,只是有些荒唐,不知如何拿给姐姐看。”

我不解:“一幅画能有什么荒唐的?”

她敛眉掩唇,略羞赧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我。

*

八月十六日,生辰当日,回乔府,见亲人。

找两位嫂嫂亲亲抱抱,给她们送了粉红宝石,收了她们的认真准备的礼物;去给大哥问好,同大哥达成共识,表示自己一定继续秉持“读书好”的基本理念,坚决保持“好读书读好书”的优良习惯,争取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太后;最后拉着二哥去膳房交流兄妹感情,吐槽宫廷生活,顺便一起做桃花酥。

午间下朝,姜初照跟随他姥爷乔正堂一同回来了,且没大没小的,进门就往膳房里跑,还借口自己没洗手,腆着脸靠近,非要就着我的手吃桃花酥,还做出吃不到就就地打滚的架势。

这场景俨然震撼到了他二舅哥,乔二哥眼珠子后面仿佛装了弹簧,下一秒就要迸发出来。

好不容易把姜初照赶出去,二哥就赶紧凑过来,侧牙咬了咬下唇肉,胳膊肘搭在我肩头,以一种见到天外来客的惊惧与欣喜交加的语气同我道:“可以啊小太后!这是打算,搞禁/忌之恋?”

最后四个字打我耳朵一过,气得我一个擀面杖把他从我肩膀上撬下来。

二哥望了望远处藤架下恢复端庄,一边同大哥探讨着学问,一边优雅地用方才“没洗”的手,捏过甜杏仁送进嘴里的姜初照,信誓旦旦地推测道,“以我对小阿照的了解,他进膳房之前就洗过手了,不然他不可能往自己嘴里送东西,”顿了顿,压低声音略担忧地问我,“太后,小阿照是不是还喜欢着你啊?”

我搓着下巴思忖:“喜不喜欢不好说,最近月余倒是越来越粘我了。”

二哥打了个激灵:“恕二哥直言,有些想法最好扼杀在摇篮里。”

这话太过熟悉,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赶紧揪住二哥的袖子把他往膳房里面带,最后凑在墙角跟他打听:“所以你这边呢,观察得如何了?父亲大人的心灵可还纯粹,节操可还忠贞?”

二哥搓了搓耳垂,右眉向上挑了挑,神态既放松,又犹疑:“却说你真的没记错吗?上辈子父亲大人还真的有过那样的念头?自从七月你回家那次提醒过我这茬以后,我就时不时地同父亲探讨一些忠君爱民的话题,搞得父亲以为我人到中年突然脑残想入朝为官,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还揪着我去母亲大人的牌位前磕头,我在母亲大人那儿发了毒誓他才肯放过我。就这样讨厌官场至如此地步的一个半截老头儿,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呀?”

我攥了拳头,小声反驳:“我怎么可能记错呢,若是活了六十年,我还可能忘一两件大事。可当时我就活了六年呀,这一件事对我、对姜初照、对父亲大人乃至全家的影响都极大,我不可能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