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天光已亮(第2/3页)

对了,遇到了一个姓乌的有妇之夫,大抵人如其姓,他的做派也很像乌龟,还总是很直白地对我好,我感觉他是打算让我做他的小妾。我绝对不会同意的,已经劝他死了这条心。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会在某些时刻,生出他是你的错觉。

因此做过几次梦,梦里看到你迎着光亮跑上阿以旺,站在楼顶对我笑。醒来时,却只有买了早点回来的老乌,躺在藤架下的摇椅上,宛如年迈的老龟,晃晃荡荡的,一点儿都不漂亮。

阿照。

记得五年前的二月,我初进宫,你满目萧索地问我为何嫁给你父皇。

当然是为了让你不痛快而让自己爽呀,谁叫你上辈子把我送给你皇叔,谁让你自以为是觉得我从始至终都喜欢他。

不是这样的。

姜域是我十五岁那年遇到的春光,春光再动人再好看却不会一年四季都照到我身上。而阿照,你呀,你是从十岁那年到现在,一路普照着我,即便短暂消失却又总能驱走云雨、逐去雪雾,重新照耀着我的太阳。

你给了我二十五年岁月中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的许许多多第一次。

第一次爬上大树,第一次下水抓鱼,第一次去看花魁,第一次被狗追。

第一次跑到山坡看铺绿百丈的草地,第一次进入北疆看覆雪千里的原野。

第一次体会罗帐之内浮沉不休的痛,第一次体会雨落之下缠绵不止的羞。

当然呀,也有很多忧思,很多郁郁,很多争吵,很多不得体。我们互相报复过,彼此怨愤过,但今夜我闲来无事,把前世今生都拢在一处细算了一下,其实还是你吃的亏更多。

所以,我感觉又爽了那么一些。嘻嘻。

阿照。

两辈子了,真实鲜活,虚假迷惘。但知道你跟我经历过一样的重新活过,我就又有了一些勇气,面对即将到来的,这一世的别离。

这一回呀,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说不定天亮之后,我又到了下辈子,又会遇到漂亮的你,对我笑呢。

所以,等再见吧。

到时候,要是还能遇见。

我要主动亲阿照的脸。

【阿厌。七月于高昌。窗外风息雨停,有曙光万丈。】

——

*

进入不夜城大乐台,大抵是因为这身穿着打扮让守门的当成了自己人,所以连门票钱都没有要,甚至催促我赶紧进去,不然就快赶不上了。

我还没明白赶不上什么,就看到舞女们纷纷走下台来,在二百多位看客眼前近距离跳舞,小姐妹们看着我这身打扮,也拉着我过去一起跳。

娘嗳。

我根本不会。

于是一边回想着在京城时阿香是怎么教我的,一边勉强地跟着她们转起圈圈来。这是我唯一会的动作,转得不快但好歹能转起来呀。

而实践证明,跳舞的精神是会传染的,一开始还是她们带着我跳,后来我就丢掉怯懦,比哪个小姐妹都跳得欢畅。

只不过跳着跳着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身边的小姐妹一个一个地改变方向,转到最前排的豪华皮毛榻前,甚至转进榻上服饰昂贵看着就很有钱的男人怀里,然后在那些男人的身上,大胆抬腿,热烈扭腰。

这场面深深地震撼到了我。

怪不得。

怪不得以往来的时候,一进入后半夜,姓乌的就连拉带拽拖着我走,原来后半场是要进行这些情节和故事的。

这些有钱人里还有个穿着三品官袍的,他个头很高排场很足,大手一挥就撒出来无数个金币,姑娘们一看这情形,呼呼啦啦地围到他跟前讨好他。

唯独我还傻站在原地。

他注意到了我,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用西北口音的官话问我,“中原人?长得还可以啊,”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坐过来伺候伺候你大爷,伺候爽了大爷就把你从这里赎出来,让你做我的第二十五房小妾。”

我脚步没有挪动半分,站在原地对他莞尔一笑:“你是大祁驻疆的官员?按照大祁律法,官员是不应该涉娼的,若是让皇帝陛下知道,你可要被免职还得被关进大牢。”

他微愣之后,仰头大笑,引得满室权贵跟着起哄。

我微笑:“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你?”你可能不晓得哇,皇帝跟前的苏得意苏公公可就在西疆呢。

他更乐:“皇帝离大爷我确实够远的,之前的皇帝小儿都跟我阴阳两隔了,现在继位的那个四岁娃娃还没断奶吧,不过傀儡而已,他要是真管我,那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按死。”

“阴阳两隔”四个字落我耳中。

惹得我脑子里天地崩裂、巨木断折,高楼倾塌、地浆翻滚。

呆愣了好半晌,思索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吹起口哨来,见我脸色难看于是搂住身前的美人,哈哈大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皇帝小儿在三月的时候就出殡了吧?”

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吼一声后跳上连成圈的桌案,踩着花纹精致的桌布,一路踹翻金杯银碗,踢走琼浆玉液,踩过佳肴珍馐和绮丽瓜果,轰轰烈烈地跑到他跟前,趁他反应不及,照着他的臭嘴踹了一脚。

器皿瓜果坠地带起呼呼啦啦的响声,身前身后也发出了一波又一波的倒吸凉气声。

跟上辈子此时此刻的孱弱不同,这辈子的我生出过往二十五年从未有过的蛮力,坐在桌案上,握住一只结实的金碗,薅住他的耳朵就往这张大脸上砸。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对我动手动脚,还攥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后扯,嘴臭的三品官借力推开我,抽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龇牙咧嘴骂道:“臭娘们!都到这种地方跳舞了还装什么贞烈!老子今天就用这把能削骨的匕首把你脑袋削掉!”

我梗起脖子,踹开身后拉扯我的人,反手提起身边半丈高的铜烛台,冲上前去照着那猪脑袋一阵狂抡。

也顾不得自己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了,扯着嗓子骂他:“让你这嘴臭的诅咒陛下!你他娘的死后化成泥巴汤汤了,我们皇帝陛下也不会死!他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同寿!你这乌龟王八蛋,你炒盘菜都不够!”

后面的人又开始拉扯我,连桌子带人把我拉到三丈开外。

他被烛台抡得五官淌血,鼻青脸肿,气急败坏之下,照着我的脑壳甩出手中的匕首。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过来,慌乱地挥着烛台,但感觉好像阻挡不住。于是晴天霹雳,电光火石,我在慌张之中骤然想到:这辈子我活不过二十六岁,该不会就是在打架斗殴之中,惨死于匕首之下吧?

可匕首并没有飞进我的脑壳。

紫色衣袍的公子拦腰将我抱住,带着我旋了半步——

头顶响起匕首破空声,几丝断发混着轻微的撕裂声响落入我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