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郑芸菡以身体不适告假在家,让郑煜星代为转达。

秦蓁收到她的告假,痛快允了。

郑煜星显然被家里的事情弄得心情烦躁,笑容染着疲惫,但对她热情不减:“芸菡不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劳。”

秦蓁看他一眼,点头:“也好。”

郑煜星有点意外,他被拒绝惯了,方才也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秦蓁:“重阳之前,我要将任职以来所出的文书教案,甚至是之前你我拟过的考题全部重整一遍,若之后要扩充博士之列,也能事半功倍。”

她笑笑:“可能真要辛苦你了。”

扩充博士?

郑煜星:“扩充博士,那你做什么?”

秦蓁抱起教案往教舍走,轻飘飘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郑煜星一路看着她走出去,嗤的一声笑了,认命的点头干活:“行,你开心就行。”

……

郑芸菡居然会缺席博士的课,这令在座十来人十分吃惊。毕竟她的认真程度有目共睹,若无重要的事,一定不会缺席。

秦蓁三言两语带过郑芸菡的告病,直接进入正题。距离开始授课已经有一段时间,秦蓁多是在讲理论知识,所以,她打算在重阳节之后,带学生去马场实践。

此言一出,教舍里的态度分化为不同的两级,对女子来说,这是个吃苦的事情,但对以徐智意为首的公子哥们来说,却是个足以令他们摩拳擦掌的趣事。

秦蓁对这些态度不作深究,只是在散学铃时将大家多留了片刻。

郑煜星踩着铃声过来时,就见到秦蓁端坐座中,目光仔细描摹过每一个人,平声道:“我知道,诸位或是被家中逼迫,或是寻找踏板机会,或是从没想过自己要选什么,无奈坐在了这里。”

“但其实,以当初那番考选方式,诸位还能脱颖而出,足见并非愚笨之辈。”

秦蓁语气并不沉重,甚至像是在谈心:“与其见到有人每日如坐针毡的熬着,我更愿见到各位在自己喜欢、甘愿付出心血的事上,精神奕奕,容光焕发。毕竟,太仆寺所需要的,是真正精通好善此道的能人。”

“你们都是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名门贵女,之所以选你们开

始,是为了起带头作用;再过不久,太仆寺正式扩招贤能,会有更多人得到机会来到这里。你们虽然是最早,也占据最好条件的一批学生,但若此事对你们来说如同炼狱,亦不当勉强。”

下方座中隐隐响起骚动,有人眼神交汇,有人低声传谜语。

郑煜星斜斜的靠在窗边,秦蓁的脸出现在窗户掀开的小片夹角里,他看的出神,连身边站了个人都没发现。

“散学铃响了,稍后学生一出来,小郎君可别叫人发现了。”

郑煜星一个激灵,吓得缩了一下,转头却见一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挎着个手编篮子站在一旁笑着。

郑煜星不动声色的将妇人打量一遍,只看出是最寻常妇人的装扮,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太仆寺。

“这位夫人,您是……”

老妇连连摆手,她看得出郑煜星一身显贵,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担不起他这样的客气。

她看了一眼里面,对郑煜星自报家门。

老妇人夫姓范,是太仆寺马场一个粗使小吏,几十年来一直干最粗重的活儿,拿着最微薄的俸禄,辛辛苦苦,却从无晋升之机。

大齐规定官吏七十致事,但其实越是卑微的职位变数越大,未必按照规定来。夫妻二人只有一子,出生带病,老范一人的俸禄,要养活一家,还要为儿子养病。

此前,老范因为干活最得力,衬得其他人懒散,险些被排挤罢职,后来他咬牙,拿出家中不多的积蓄来给其他人送礼,好歹是保住了差事,可是手里的活却成倍增加,终是病倒了。

郑煜星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皱起。

下一刻,老夫人露了笑,语气陡转——就在他们以为路走到头的时候,秦寺卿竟亲自登门。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即便当初差点丢了饭碗,老范也严守规矩,没敢越级求助,寺卿为太仆寺长官,与他这样的小吏距离不是一星半点。

秦寺卿虽是个年轻人,但并不显浮躁,他一身便装坐在简陋的屋子里,平声问了问老范的情况,问的很多很细,除了平日里职务为何,怎么安排,完成标准,还问到他的工龄,以及这些年来值得一说的大小事。

老范起先吓到了,以为这是

要让他退了,没想他战战兢兢答完,秦寺卿只是点点头,让他好好养病,痊愈后尽快上值。

夫妇二人不知这寺卿深意,只觉得饭碗不丢就是天大的好事,老范甚至都不敢养病,第二日就回了太仆寺,来了才知,他竟被提为主簿,不仅不用再干粗活,而且手头过的事情,都与新政息息相关。

老范读过书,可惜他年轻时,科举之制因考卷不掩身份,失了公允,普通的读书人高中机会十分渺茫,后来科举制度革新,终于让众多寒门仕子都有了公平角逐的机会,老范却不再年轻,又因幼子患病,不能在这条路上耗下去,遂捐了个小吏挣钱养家,日子一熬就是多年。

老范第一次在年轻人面前落泪,恨不得给秦寺卿磕头上香,然而,秦寺卿只是捧了卷书,淡淡道,是秦博士即将要在马场上课,走了一圈,觉得马场不如从前规整,一句话丢过来,他少不得要追根溯源查清楚,毕竟秦博士是个讲究人。

夫妇二人这才知道谁是大恩人,又来谢秦博士。

却没想,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竟比那年轻的寺卿更冷淡。

她只看了老范一眼,便道:“原来你就是老范。听说你活干的最好,如今虽然不用干粗活,但把人箍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得看好了,若他们做的还不如你从前做的好,你就继续接着去干。”

“稍后我去马场会多些,如今新马政为太仆寺重中之重,太仆寺的学生都是勋贵子弟,讲究娇气得很,若那头的活儿做得不好,哪里有差错,秦寺卿也保不住,知道吗?”

这事放在任何人来看,都是秦家姐弟帮了老范夫妇,可这姐弟二人,无一句话夹着恻隐之心,态度平常甚至冷淡,好像这一切只是遵循标准做出的选择。可是这些话,却比那些空有同情怜悯,旨在鼓舞激励的话语要更打动人心。

好像这本就是老范该得,也只有他能做好,最重要的是,这未必是赏赐,但一定是责任,若有失职怠慢,绝不会因为他们多么多么可怜,就有多一次机会。

老范如获新生,病都好的快了,如今不仅俸禄涨了,有了品级,就连从前共事的人都得对他恭恭敬敬,他做起事来格外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