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食呈上后, 奴随小童们纷纷退出丙殿,屋里静悄悄。

赵枝枝一早就坐在食案边, 因为太子抱她进来后,就没再和她说过话了。她除了等饭吃,没有别的事可干。

太子靠在窗边,手里拿着竹简。

赵枝枝猜, 那书肯定不好看, 太子看着都打哈欠了。她默默数过, 太子总共打了十一个哈欠。

太子打哈欠,她也想打哈欠, 她可是睡到下午才起的人。赵枝枝决定不再看太子, 反正看了也没用, 他不理她,她的请罪之路漫漫修远兮。

赵枝枝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夜食上。真香啊。

姬稷从竹简后探出眼, 原本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他的少女此刻已不再看他,她背对着他, 伏低头嗅夜食。嗅了又不敢吃, 筷子拿起又放下。

姬稷走过去。

赵枝枝闻着饭香味,正百般纠结要不要偷吃一口。其实她也不饿,就是心痒, 热腾腾的夜食摆在面前,不能立马动筷尝上一口,多煎熬啊。

太子的夜食和她的这份不同,他的夜食凉了也能吃, 但她的凉就不好吃了。

就在她说服自己迅速偷尝一口夜食的时候,太子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赵枝枝才啃一口白米饭,被他一吓,筷子都掉了。

姬稷弯腰,将筷子拣起,用巾帕细细擦过,没有喊人换筷,而是将自己的那双筷子换给她。他端正坐下,双眸睨她一眼,拿起银勺舀汤喝。

赵枝枝见他开动,她看了又看,重新拿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一下,看一眼他。

姬稷强行忍住,才没有伸手替她擦掉嘴角沾上的米粒。

赵枝枝越吃越快,姬稷一碗汤刚喝完,她就已经放下筷子。像平时那样,她案上留了剩食。

姬稷下意识就要接过她案上的剩食,手伸到一半,想到什么,及时收回。

少女黑亮的目光顿时黯然。

姬稷暗自哼了哼,他就知道,她故意勾他!

赵枝枝苦闷,这可怎么办,殿下连吃她案上剩食的习惯都改掉了,宁愿浪费食物,也不要吃她吃过的东西。

姬稷慢条斯理吃着夜食,眼睛不自觉朝赵枝枝那边瞄。她眉头紧皱垂头丧气,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气。

昨晚说出那种没良心的话,现在后悔了?

要不是他备的赏赐让她误会,他都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心里藏着那样的想法。他的好心成了驴肝肺,他养了个没良心的赵姬。

姬稷不能想这个事,一想到他就心里扯着疼。他气闷闷地吃夜食,勺与碗磕碰的声音越来越大。

没良心的赵姬令他失去理智,等他回过神,他不但吃光了自己案上的夜食,而且又将赵姬案上的剩食也吃光了。

赵姬欢喜雀跃地望着他,笑得像个小傻子。

姬稷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重重擦了嘴,重重用盐搓了牙,重重漱了口,重重往外走,走到一半,见身后赵姬没有跟过来,他脚步更重,像是要将脚踩进地砖,步子一转,蓦地轻飘飘往回走。

走回赵姬身边,赵姬正在擦眼泪,他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多眼泪,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哭得泪眼汪汪。

“哭什么?”姬稷沉闷开口。

赵姬呜呜答:“喝……喝多了水。”

姬稷哼一声,捧过她的脸,噘着嘴给她擦眼泪:“昨晚都没掉泪,现在哭什么哭。”

不等他话说完,赵姬抱住他,她的手扣紧,生怕他会推开她,鼻音委屈:“殿下,不要不理赵姬。”

姬稷声音轻得他自己都听不见:“就不理你。”

赵枝枝抱牢他:“殿下不理赵姬,就没有人理赵姬了。”

姬稷想要抬手摸摸她后脑勺,可是又搁不下脸面,他瓮声瓮气:“放开孤。”

赵枝枝只好放开他。

姬稷见她真松手,他气嘟嘟拽过她的手让她重新环住他:“没骨气的东西,让你放开你就放开?”

赵枝枝立马贴着他蹭了蹭,软声道:“不放不放,赵姬不放开。”

姬稷往下一瞥:“吃完夜食是不是没擦嘴?”

赵枝枝愣了愣:“是……”

姬稷蹙眉:“又弄脏了孤的衣裳。”

赵枝枝难为情垂下眼。

姬稷低头往她脸上糊了糊口水:“你弄脏孤的衣裳,孤就弄脏你的脸。”

他亲着她的面颊,她脸上冰冰凉凉,被他焦灼嗫嚅的双唇烫了又烫,烫得眼泪都变成糖水了。

他一边柔柔地亲一边恶狠狠地道:“孤的口水脏死你。”

赵枝枝情不自禁抱紧他,将自己的脸往他唇下送得更近,傻乎乎地笑起来。

姬稷从她脸上挪开嘴,眼睛晕晕的,一天一夜没有睡的身体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可是一沾了赵姬,他又涌出无尽的活力来。赵姬的眼泪令他心疼,赵姬的笑容令他欢喜,心疼与欢喜间,还有着满满的无奈。

他该对她生气才是。

赵枝枝顶着一脸口水,她想亲回去,嘴刚嘟起,就被太子挡住。太子不让她亲,他的手掌却在她唇间摩挲。她转而亲他的手。

姬稷浑身一个哆嗦,他触电般将手收回,赵姬仍抱着他,刚被泪水洗刷过的眸子犹似雨后清泉,她不解地望着他,仿佛不明白为何不让她亲。

姬稷:“你不是要请罪吗?”

赵枝枝想起正事,但是她又舍不得放开太子:“赵姬可以一边抱着殿下,一边请罪吗?”

姬稷不出声。

赵枝枝当他默认了,她抱着他,嘴里干巴巴地说:“赵姬向殿下请罪。”

“你有何罪?”

“赵姬不该醉酒,不该说胡话,更不该误会殿下。”赵枝枝没敢说,她觉得她自己最大的罪过,是不该将心思露出来。她被赏赐的事吓到了,她以为他真要送她走,她想过这样的事,所以才会格外怕。

其实她不该有这样的心思,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依赖他信任他。她也想,可她害怕自己万劫不复。

姬稷见她发呆,以为是她是被自己的沉默震住,他用袖子擦擦她脸上的口水,闷着脸道:“孤有件东西给你。”

屋里又亮起一盏油灯,火光晃晃,照得通亮,两个人对坐软席。

赵枝枝莫名紧张起来,刚才太子不理她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紧张,现在太子盯着她看,她反倒更紧张。

“赵姬听过殷人的死盟吗?”太子忽然问。

“没有听过。”赵枝枝好奇:“死盟是什么?是用死人立誓言吗?”

“不是用死人立誓言。”太子放慢语速,耐心解释:“所谓死盟,是指用血立下的誓言,立誓者到死都不能违背他的誓言,若有违背,盘古会罚他下世为猪为狗。这种死盟,是殷人最重要的盟契方式。”

他将一根装有羊皮卷的铜管递给她,“你已学完大部分的雅字,自己看吧,孤就不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