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姬稷也很无奈, 他没有教过人凫水,这是头一次。他们殷人学凫水, 都是直接往水里扔,扑腾几下吃点苦头,自然也就学会了。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灌了一肚子水, 然后就学会了。

姬稷想让赵枝枝继续扑腾, 不要怕被水淹, 最多再灌几口水。要想学会凫水,就得先学会喝水。

可是他抬眸一看, 少女被水呛得眼睛鼻子通红一片, 眸底湿漉漉, 小嘴高撅,桃花般娇嫩的小脸狼狈不已, 闷闷望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大坏人。

姬稷到嘴边的严厉教导及时咽回, 他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 一件事但凡开了头,就要做到底。比如说凫水,他打算用一天的时间教会赵姬, 一天够了,他原本这样想。

“要歇会吗?”姬稷低声问。

赵枝枝猛点头。

姬稷托起她往上拱,赵枝枝嘿啾嘿啾从池子里爬出来,爬到池边铺开的草席仰天一躺, 长呼一口气。

好累。

学凫水真的好累。

比和殿下欢爱更累。

欢爱的时候躺着就行,凫水要自己动,手脚都要动,动慢了不行,动快了也不行。

赵枝枝很是纠结,她不想再被太子丢进池子里了,可她又很想在池子里玩水。

太子说,学会凫水,才能自在地游来游去,想怎么玩水就怎么玩。大池子本就是为了教她学凫水才挖的,她要是一天不学会,太子就一天不让她下水。

赵枝枝看头顶上的木架藤蔓,已近黄昏,日光稀薄,偶尔几缕阳光从浓翠的绿荫漏下来,照在眼皮上,并不晒人。她眯起眼,手搭在额头上,凝望藤蔓架沾染的黄昏余晖,打了个嗝。

池子里每日一换水,加了香草浸泡的池水透出馥郁清冽的香气,灌进肚里,苦中带甜。口鼻刚被池水呛过,一打嗝,嘴里鼻子里全是麦糖和苍术的味道。

她嗅了嗅自己,泡完以后,还挺香的,比用花瓣泡澡更香。

赵枝枝高兴地发现大池子的另一个用处,她决定以后每天都来这里泡澡。夏天尚未结束,直到入秋之前,她都要在这里泡澡。

姬稷一上岸,见她躺在草席上傻乎乎地笑,刚才在水里的不愉快全都从她脸上消失,他觉得她应该不怨了,至少不会再怨他将她一把抛进水里的事。

姬稷放心地走过去,才刚走近,赵姬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那看坏人一样的眼神又冒出来:“再歇歇,让赵姬再歇会。”

姬稷冷着脸坐下,伸手盖住她的大眼睛:“才扔你一回而已,孤又不会让你淹死,作甚这样看着孤?”

赵枝枝被他挡了眼,也不挣扎,一动不动地躺着,嘴里道:“赵姬又怎么了……”

姬稷挪开手,低眸与她四目相对:“总之不许你这样看着孤。”

赵枝枝闭上眼:“那赵姬不看了。”

姬稷俯身,贴着她的面庞:“那不行,你总不能一辈子闭着眼不看孤。”

赵枝枝脑子灵光一现:“赵姬可以当个瞎子。”

这份机智,出现得很不是时候。

她听见太子重重哼了声,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然后一阵窸窣细碎声,她身侧多了个人。太子挨着她躺下了。

赵枝枝悄悄睁开一只眼,太子躺在她身侧,他双手枕着脑袋,仰面朝上,闭目养神。

赵枝枝承认自己今天有点闹脾气。

因为打仗的缘故,她已经很多天没和太子共用夜食。太子早出晚归,她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偶尔半夜发醒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一面。太子虽然忙,但每天晚上仍会抱着她睡觉,他回来得很晚,每次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爬上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穿戴好离开,每天醒来,枕边会有一朵沾着露珠的花。

花是太子让人摘下来送她的,她看到花,就知道他昨天晚上回来过了。

今天是太子近两个月以来,一整天都待在建章宫哪都没去。

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梦没睡醒,不然怎会在枕边看到一个酣睡的太子。

今天没有花,今天的花是太子。

“仗打完了,今天教赵姬凫水。”太子被她吻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赵枝枝觉得今天像过年,直到太子抱着她来到池边。

“殿下,殿下。”她兴奋地在太子怀里叫唤。

太子对她笑了笑:“马上就能和孤一起凫水了,是不是很开心?”

她当然开心:“嗯。”

太子:“今天孤一定教会赵姬凫水。”

她激动地等着和太子一起入池,就在她眨着期待的目光望向满池芳香四溢的池水时,太子大力往前一抛,她被迫脱离他的怀抱,径直砸进水里。

落水的刹那,她整个人都震惊了,不等她回过神,水已经漫上来。她又惊又怕,出于本能,死命地往上扑腾。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

想到这,赵枝枝一阵心酸,太子殿下怎么可以将她扔进水里,而且还扔得那么果断,一点都不犹豫。

他甚至都没有提前告知她一声。

要不是太子扔她扔得猝不及防,她今天才不会闹脾气。

赵枝枝委屈地想要拽住姬稷衣袖,手一摸,发现没有衣袖可拽,他们现在是在凫水,她只穿了小衣,而太子殿下身上一件都没有。

赵枝枝只好改拽姬稷的手腕,她晃晃他,没有说话。

姬稷正在想赵国的事。

齐国已经退兵,赵国在殷军的帮助下,打了胜仗。胜仗并不重要,因为胜利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打了胜仗以后,该如何对待赵国,才是他要深思熟虑的事。

出兵之前,朝堂上有一半的反对声,这些反对抗议的声音主要由季衡领头发起。季衡虽反对,但他并不觉得季衡是错的,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无需为此记恨。

他是帝太子,季衡是上卿,下一任君王,与上一任重臣之间,本就无需刻意迎合讨好。季衡辅佐王父多年,季衡反对一件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要季衡的心仍向着殷王室,就算季衡坚持己见,不肯松口,他也不会为之恼怒。

他只是莫名有些伤感,季衡不再是他记忆里横冲猛撞的那匹殷国恶狼了。

殷王室的将来,不能只靠韬光养晦。殷人的凶猛,诸侯国皆知,他们可以在帝台休养一年二年三年,但是再久就不行了。如今诸侯国与帝台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必须破掉。就算殷王室不破掉现下的僵局,诸侯国也会伸出爪子打破它。没有人会相信殷人高坐帝台后,会从狼变成兔子。狼只会是狼,就算一时伪装成兔子,也无法靠假象欺瞒太久。

若是五国联盟,一起对付殷王室,那时再想对策,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