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热寂

沈渝修说完这句话,房间陷入一片极具空旷感的、寒意深重的沉默,令置身其中的两人像伏在脆弱的冰面上,屏住呼吸,僵硬得动也不敢动。

“裴序。”沈渝修站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你在W酒店前台,放了什么?”

显示屏幽蓝的光此刻只能扫过他下颌一小块,浅浅的,让人目光不由得聚焦在那块光影打亮的皮肤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默不作答并非裴序的作风,他顿了顿,开口道,“你看见了。”

许多时刻,被迫的,自愿的,裴序做过各种意义上伤人的事。而沈渝修好好的站在这儿,依然拥有他不可拥有的一切,因此不是后果最严重的那一个。

——不是最严重的那一个,裴序想到时,忽然有些怔忡。

“你看见了。”

沈渝修听见他语调很平地说这四个字,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裴序没有反问,没有质疑,连辩解也不打算有,拎着一小袋行李站在门口,好像随时都能从这儿拔腿走人,只欠一个抽身的借口。

收到蒋尧邮件后半个小时内产生的所有怀疑和自我安慰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事实确凿,冰面生出细小而迅速扩大的裂缝,咔嚓断裂的微末动静击溃了沈渝修的理智。他猛地起身从桌后冲过去,拎起裴序的衣领,挥拳朝他脸上砸,“你他妈都不想解释吗?!你放的信封为什么会是谢驰的秘书拿走,你到底去过多少次酒店,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裴序,我让你缺钱还是缺人睡了?!你他妈要这么做!”

话音未落,他乍然收声了。裴序根本没打算闪躲,那一拳不偏不倚地打中了他的侧脸,牙齿磕破嘴唇,一股血迅速地从嘴里溢了出来。

他被沈渝修抵在墙上,抬手松松擦了一把唇角的血沫,呼吸急促带得胸口剧烈起伏,低声说,“不是!”

“不是?!”沈渝修被他这句话激得眼睛血红,他狠狠甩开人,长腿一跨,伸手去抓桌上的电脑,差点将电脑掼到地毯上,“那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干什么?!”

坦露在两人眼前的屏幕赫然播放着一段加速过的地下停车场监控,裴序从后座拎出公事包,站不多时重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几分钟后才从车内出来。

裴序短短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一暗。

确实也没什么可以否认的。

“我简直要……”沈渝修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痛苦呻吟,哽了两秒才得以继续说下去,“要佩服你了,你是不是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嗯?刚操完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拷文件,你是不是跟我睡的时侯还他妈惦记着怎么偷资料啊?!”

沈渝修咬着牙,攥成拳的左手指甲几乎都快把手心掐出血来。他右手卡着裴序的脖颈,声音却凝滞沙哑得仿佛被扼住的人是他自己,“为了这么点东西……谢驰就让你陪我睡了大半年,还真挺委屈你的。”

“我跟你——”裴序像被他的话刺痛得不能不动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轻松就拿开了沈渝修费劲压制他的胳膊,低下头,声音如同被沈渝修鼻音里那股酸涩感染,颓然道,“我只帮谢驰做了这一件事。”

心口像因为被沈渝修沉沉压住而闷得发疼,裴序脸色青白,好一会儿才补充说,“真的。我……”

“就这一件事,一件事……”不等他说完,沈渝修先自嘲地笑了,强忍着浑身针刺般的疼痛,反问道,“你还想替他做什么?!”

手腕让男人紧握着动弹不得,沈渝修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拼命踢打挣扎,随手抓起身旁放着的花瓶就想摔到他身上逼他退开。

那个很有分量的花瓶被高高举起,半瓶水和几枝玫瑰因过于激烈的动作而倒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冰凉液体和芬芳玫瑰浇到身上,激得沈渝修身体微微一颤,僵着动作,机械地仰头,去看那瓶被他举在半空的花。

送花的人近一周没来这间公寓,玫瑰却养得很好。正如无论送花的人是不是真心实意,玫瑰也仍旧开得很美。

沈渝修鼻腔发热,半边身体湿淋淋的,站在一滩水和几枝七零八碎的花朵残骸里,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缓缓松了手,玻璃花瓶从他掌中滑落,在地毯上轱辘滚了一圈,瓶中剩下的液体徐徐流动,把柔软的浅色地毯浸出一片阴郁的深色。

“裴序。”沈渝修垂下眼睛,感到地毯上那些水渍迅速蒸腾,变成又苦又咸的水汽,打湿了他的眼眶。他抬起一只手,拢起手掌,虚捂住眼睛,失神道,“你替谢驰做的事做完了,对吧。”

他强撑着保持最后一丝体面,硬生生挣脱裴序,心如刀绞地说,“那你回去告诉他,下次要给我送炮友,麻烦选个聪明懂事点儿的。”

裴序即将碰到他肩胛的手指一顿,旋即用了极重的力量握住,“你再说一遍。”

沈渝修像是终于抓到能反插刀尖的缝隙,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甩开他的手道,“我说,让他给我挑个懂事儿点的炮友,别他妈操都不能操!”

那句话让裴序瞳孔一缩,手上真正放了三分力道,差不多是掐着沈渝修的皮肉阴沉地说,“我跟谢驰没有任何关系。”

他就要把沈渝修掐出一片青紫,才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声道,“我帮他是……”

然而他极低的话音淹没在玄关处响起的剧烈拍门声里,门外似有几个人,不到一分钟,门被破开了,蒋尧带着两个物业和几个保安冲进来,大声叫着沈渝修的名字。

“沈渝修!”蒋尧见书房一地狼藉,迅速拉过好友挡到身后,朝裴序怒目而视,“操,你还敢动手?”

他扬手指着裴序,对保安说,“非法入侵该怎么处理?你们看着办吧。”

保安面面相觑,显然认出那个脸上挂彩的男人是常常和沈渝修同进同出的那位,一时讪讪地没动,最后还是看向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沈渝修好像也在这短暂的空档中恢复少许理智,不住咳嗽几下,在蒋尧背后说了句叫人都出去。

蒋尧侧过脸看他一眼,皱皱眉,还是照办了,打发走几个物业和保安,转而盯着裴序,“滚。”

裴序迎着他的目光,毫无退缩和畏惧,视线冷冷越过他,看了看仅仅露出发顶的沈渝修,嘴唇轻轻张合一下,咽下满嘴腥甜,毫不拖泥带水地拎起来时那袋行李离开了。

“渝修,没事吧。”等人走干净,蒋尧去倒了杯水,说道。

担心沈渝修会跟那个小保安起冲突吃亏,他把那些调查结果转给沈渝修的同时,就在赶往公寓的路上了。

好在赶来得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