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2/14页)

我们快要走出墨西哥城了。我们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行驶。

“什么是语句间隔反复?”

“不知道。”我听到朋友们说。

轿车驶进黑暗的大道,穿过没有灯光的街区,来到只有一些妇女和孩子的大街。我们又越过还在庆祝新年的小区。贝拉诺和利马朝公路前方望着。鲁佩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她好像已经睡着了。

“什么是语句间隔反复?”没人回答。“是由在一个句子的诗行或一系列诗行中某个词语在开头和结尾各重复一次的音节形式。比如加西亚·洛尔迦[3]的诗:绿色啊我多么爱你绿色。”

我沉默了片刻,眼睛望着窗外。我感觉利马可能迷路了,好在没有人尾随我们。

“接着来,”贝拉诺说,“总会有我们知道的。”

“什么是硬拗?”我说。

“我以前是知道的,可现在忘了。”利马说。

“这是一种比喻,已经成为日常用语的一部分,不再被当做比喻了。比如:针眼、瓶颈。知道阿尔基洛科斯式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我知道,”贝拉诺说,“必然是阿尔基洛科斯用的格律了。”

“那是个了不起的诗人。”利马说。

“具体说是什么格律呢?”我说。

“不知道。我可以背一首阿尔基洛科斯的诗,但不知道阿尔基洛科斯式诗是什么东西。”贝拉诺说。

我告诉他们阿尔基洛科斯式诗是两行一节(dystich),可以有各种不同形式。第一种是由一个长短格的六步格诗后面紧随一个长短格的三韵脚的不完整音步结尾的诗行构成。第二种……这时我快睡着了,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或者在小车里发出的回音,说着什么短长格二韵脚或者长短格四音步句或者扬抑格二韵脚不完整音步结尾的诗。后来我听到贝拉诺在背诵:

心,我的心,被不堪承受的苦难击得稀烂,

抬起头来,直面憎恨我们的人吧。亮出你的胸膛直面敌人的进攻,把他们击溃。

在寒光闪闪的矛尖中岿然屹立。

不要退却,如果你打败了他们,不要肆意炫耀。

如果他们打败了你,也不要跑回家躺在床上哭泣。

我又使劲睁开眼睛,利马问这首诗是不是阿尔基洛科斯写的,贝拉诺说是西蒙,利马说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或者说真是个他妈的奇妙无比的诗人。再后来,贝拉诺回过头对鲁佩解释(好像她挺关心似的)帕罗斯岛的阿尔基洛科斯是何许人,说他是一个生活在公元前650年左右的希腊诗人和雇佣军人,鲁佩什么也没说,我想这就是最恰当的反应了。我坐着进入半睡眠状态,脑袋靠在窗上,听着贝拉诺和利马在说一个诗人从战场上逃出来,对这一行为带给他的耻辱和名誉上的损害毫不在乎,事实上还炫耀不已。后来我开始梦见有人穿过一个枯骨遍地的田野,这个有争议的人没有脸庞,或者至少我看不见他的脸,因为我是从远处看到他的。我来到一个山脚下,那里峡谷中几乎没有一丝空气。那个人赤身裸体,留着长发,起先我以为那就是阿尔基洛科斯,其实说他是谁都可以。我睁开眼睛时天还没有亮,我们已经离开墨西哥城了。

“我们到哪儿了?”我问。

“在去克雷塔罗的路上。”利马说。

鲁佩也醒来了,她用昆虫般的眼睛望着外面黑乎乎的乡野。

“你在看什么?”我说。

“阿尔韦托的车。”她说。

“没有人跟踪我们。”贝拉诺说。

“阿尔韦托就像一条狗。他能嗅到我的味道,会来找我的。”鲁佩说。

贝拉诺和利马都笑了。

“我们出了墨西哥城后就以每小时九十五英里的速度跑着,他怎么能找到你啊?”利马说。

“太阳出来前就会追上。”鲁佩说。

“行了,”我说,“什么叫黎明曲?”

贝拉诺和利马都没吭声。我想大家可能还在琢磨阿尔韦托,我也开始思索起来。鲁佩笑了。她虫子般的眼睛打量着我。

“行了,无所不知先生,你告诉我prix是什么意思吧?”

“意思是吸一口大麻。”贝拉诺头也不回地说。

“Muy carranza呢?”

“指某种很老的东西吧。”贝拉诺说。

“Lurias呢?”

“我来回答。”我说,因为所有的问题其实都是提给我的。

“行啊。”贝拉诺说。

“不知道。”我想了想说。

“你知道吗?”利马说。

“我想不知道吧。”贝拉诺说。

“疯狂。”利马说。

“没错,疯狂,jincho呢?”

没人知道。

“太简单了。Jincho就是指印第安人。”鲁佩大笑着说。“La grandiosa呢?”

“监狱。”利马说。

“Javier呢?”

一队五辆载重卡车从左边车道经过,向墨西哥城方向驶去。卡车看上去都像烧坏的胳膊。顷刻间只听到卡车的噪音,只闻到烧焦的肉体的气味。道路随即又陷入黑暗。

“Javier是什么意思?”贝拉诺问。

“警察,”鲁佩说,“macha chacha呢?”

“大麻烟。”贝拉诺说。

“这个由加西亚·马德罗来回答,”鲁佩说,“guacho de ore′gano是什么意思?”

贝拉诺和利马相视而笑。鲁佩的昆虫眼不再看我了,而是盯着后窗外凶兆般显露的影子。

“不知道。”我说,同时想像着阿尔韦托的脸:一个巨大的鼻子跟在我们后面。

“金表。”鲁佩说。

“Carcamán是什么意思?”我问。

“轿车。”鲁佩说。

我闭上眼:我不想看到鲁佩的眼睛,我把脑袋靠在窗上。在梦中,我看到了那辆不停行驶的黑色轿车。阿尔韦托的鼻子和几个不当班的警察坐在里面,准备把我们打个屁滚尿流。

“Rufo指什么?”鲁佩说。

我们没有回应。

“小车。”鲁佩说,然后又笑了。

“好,鲁佩,看看这个,La manicure是什么意思?”贝拉诺说。

“简单。精神病院。”鲁佩说。

我一时觉得自己怎么可能跟鲁佩这样的女孩做过爱。

“那dar cuello是什么意思呢?”鲁佩说。

“不知道,放弃。”贝拉诺说,也不看她。

“跟dar ca.a是同一个东西,”鲁佩说,“但稍有点不同。当你dar cuello时意思是你搞掉了某人,说你dar ca.a时也许是说你正在把某人搞掉,但也可能指你正在做爱。”她的声音里好像带着凶兆,仿佛在朗诵两种诗歌的韵律。

“如果说你day labiada,那是什么意思呢?”利马说。

我又想起跟性有关的东西,想到鲁佩的身体,我只抚摸过还没有看到过呢,想到玛丽亚和罗萨里奥的身体。我觉得我们的时速过了一百一十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