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鄢月之死

鄢枝回到晏沉身边,晏沉依旧在看书。

太阳落下,最后一天结束。

鄢枝走到门边,欲出门。

“还有两个时辰。”

鄢枝皱眉。

“巳时开始,巳时结束。”

鄢枝便又站了两个时辰。

巳时钟声响起,鄢枝开口,“第三个条件。”

晏沉放下书,手腕处露出一截深红,光润滑亮,是那只千年珊瑚红镯。

鄢枝垂下的右手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他道:“把这个取下来。”

鄢枝脑中一空,声音发涩,“什么?”

“第三个条件,把这个镯子取下来。”

鄢枝顿了两息,“……好。”

她走过去,将镯子取下,晏沉亦取下她的。

镯子上都有对方的体温,二人不自觉握紧。

鄢枝道:“我可以去接人了吗?”

晏沉颔首,“人应该已经放了。”

鄢枝转身,木着脸飞跃出太子府。

她飞到暗部,暗部已没有人,她一路找回七仙院驿站,在门口见到二人。

她心中一喜,叫道:“鄢月,鄢黎!”

鄢黎转过身,他抱着鄢月,面无表情。

鄢月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软软垂着手。

鄢枝肝胆欲裂,冲过去,“她怎么了?!”

鄢黎抿唇,声音嘶哑,“时间到了。”

鄢枝一愣。

鄢月靠在鄢黎怀里,冲鄢枝一笑,“我有八卦跟你说。”眉飞色舞,手指暗戳戳地指了指鄢黎,一点儿没将死之人的哀气。

然鄢枝不行,她浑身发抖,只死死抓住鄢月的手。

鄢月笑容淡了一点,回握住她,“我想回去。”

鄢枝瞬间将她背到背上,“好。”转瞬跃出十丈。

鄢黎跟上。他被关太久,需要补充能量,此刻没有办法带一个人飞。

鄢枝飞得极快,山林间只闻咻声不见其影。鄢黎渐渐难跟。

鄢月呼吸声渐重,她笑了一下,说:“刚开始见你觉得陌生。”

鄢枝呼吸一滞。

“好难接受我率真可爱的大美人儿一下子变成冷若冰霜的三少主。”

鄢枝没有回答,她眼眶血红,牙齿紧咬,拼了命似的飞跃。

“你原来这么冷的吗?”鄢月狠狠喘了一口气,又笑了笑,“还是好看的。”

“整个情兽族只有你的美是冷的,多有特色呀。”

鄢枝哑声道:“别说话了。”

鄢月便趴在她颈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渐渐睡着。

半个时辰后她突然睁眼,眉头蹙起,面有痛苦之色。

鄢枝心有所感,忙问:“怎么了?!”

鄢月过了好几息才虚弱回答:“没事。”

她动了动,声音轻而软,“喂,我跟你说噢。”

“我和鄢黎在一起了。”

鄢枝飞奔的身体停滞了一瞬,她眼眶更红了,速度稍慢。

鄢月感觉到,拍拍她,“快走,等什么等,他武功那么强,追得上。”

鄢枝速度重新快起来。

过了两息,她嘿嘿一笑,“果然很爽。”

鄢枝无声咧嘴,眼睛里却悲戚一片。

“哎,可惜只有一次。”她声音时轻时重,像在打瞌睡,“白白浪费老娘半个月……”

鄢枝扣紧她,沉声道:“不要睡。”提气又快了一点。

“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你叫我。”

“不要!”鄢枝厉声喝道,“我不会叫你!”

鄢月眼睛蓦地睁开,她捂了捂耳朵,“知道啦。嘤,你凶我。”

鄢枝大汗淋漓,额上已全是汗水,她手脚微颤,片刻不敢停。

“还是梨胭可爱。”

鄢枝抿唇。

“我好想她。”

鄢枝不语。

鄢月闭上眼,“我的梨胭呢?”

鄢枝重重呼吸一下,再次提速。

她们掠过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城池,鄢枝不停歇跑了整整一天,体能已至极限。

然她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速度不减,又掠过一座小镇。

再跑半日,一定能到达阳城。

然鄢月已是强弩之末,她撑了一天,早已撑到极限。

她中途悄悄睡过去一会儿,再睁眼,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她知道此刻是为什么,她拍拍鄢枝的肩,语气平静:“停下来吧。”

鄢枝脚步未停。

“我不行了。”鄢月道,“现在已经是回光返照之期。”

鄢枝咬牙。

“停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她顿了顿,“我要好好安排我的后事呢。”

鄢枝心中剧痛,脚一软,踉跄落地。

这是一处无名的荒野,杂草丛生,四方空旷。

鄢月从她身上下来,扫视一周,满意点头,“野意盎然,有水有花有草,无遮无挡,夜夜可见月亮。”下一瞬间就软倒在地。

鄢枝捞住她,却忘了自己也力竭,两个人一跪一倒,扑入荒草丛中。鄢枝赶紧将她抱住。

鄢月喘了喘气,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鄢枝抿唇,“成亲后第二天。”

“他也是?”

鄢枝点头。

“难怪。”鄢月道,“我就说怎么会有成亲第二天就打架的。”飞沙走石,树倒墙破,两个人的切磋也太狠了些。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鄢月有些伤心,“信不过吗?”

鄢枝摇头,“不是的。”手把她抓紧了,其余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鄢月看着她冷凝绝色的脸,心中稍苦,轻声道:“因为那个时候你舍不得他,是吗?”

鄢枝睫毛一颤,嘴唇苍白,紧紧抿成直线。

“你谁也不说,和他互相演戏。你们两个都知道说了就完了,一个是暗部秘主,一个是情兽少主,你们的身份对立,曾经还互取对方性命……”

特别是鄢枝,她失忆前和失忆后完全是两个人,性格差异很大,即便如此,当她恢复记忆后,她依旧舍不得棠篱。

鄢月想起之前种种——她打架时露出的爪子,她消失了一天一夜,她故意的柔情似水,以及故作镇定的否认……所有所有,原来都是她的挣扎。

现在,挣扎过去了。

她是鄢枝,眼神里丝毫没有梨胭的影子。

鄢月难受极了。

若鄢枝偶尔露出梨胭的柔软率真来,她或许不会这么难受。梨胭和鄢枝是同一个人,恢复记忆后,经历互通,性格也该渐渐融合。

现在,只有鄢枝,没有梨胭。

她没有接受自己。不敢、不能、不愿……等等等等,各有可能。

她否定了过去大半年的经历,她粗暴封掉所有,不面对,不接受,不回忆,说明什么?

说明她还爱着。

爱着他,恨着自己。自我折磨。

冷冰冰的外壳不过是绝境下最掩耳盗铃的保护甲。

鄢月的呼吸声又轻了一点,“我死后,你就在这里把我烧了,把骨灰带回给族长……我这一生,只顾享乐,什么都没替别人做,临死后悔又心虚……但我还是想恬不知耻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