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明珠心中已经很愤怒了,旁人看不出来而已,当着他的面给他小外甥挖坑、玩文字游戏。这就是直截了当的羞辱!

他刚想说话,胤禔的小手反握住舅舅的手,小孩子笑道:“索相,其实我不太喜欢毓庆宫,不过看太子喜欢,我没说而已。”

“……”索额图噎了一下,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胤禔继续道:“毓庆宫太狭窄了,虽然里面精巧,但是瞧着实在逼仄。小孩子住起来当然觉得好玩,可日后长大了,该多不舒服啊。”

明珠侧过脸忍笑,他都不忍心看索额图的脸了,他外甥果然像他这个舅舅。

索三老爷从不认输,他强笑道:“大阿哥果然聪慧过人,已经想到以后的事情了。”

“不敢当。倒是索相您觉得毓庆宫如何?”胤禔毫不脸红的将问题扔了回去,“索相觉得以后太子娶妻生子,这里能住的开吗?”

明珠知道,索额图的胡搅蛮缠应该到一段落,索三老爷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索三老爷打着哈哈一路飘着离开了毓庆宫,明珠心里笑开了花。索额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既然说毓庆宫是皇帝对太子的爱重,就不能改口说毓庆宫不好。

“你怎么想到娶妻生子的。”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明珠抽空问胤禔。

胤禔笑道:“不是成德表哥要成婚了吗?我听他们说的,舅舅,我能去见识见识表哥的婚礼吗?应该很热闹吧。”

小孩子的眼睛闪亮亮的,明珠蓦然想到了儿子成德小时候,看见什么新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就忍不住道:“那让舅舅请旨。”

“有舅舅这句话就成了!”胤禔咧开嘴:“我一会自己向汗阿玛请旨,汗阿玛一定会答应的。”

康熙真的答应了,因为成德娶妻这天,正好是博学鸿词科考试-暨咱们各自下台阶的日子。康熙要带着太子出席,而大阿哥说好奇表哥娶亲,想去瞧瞧。

此刻的宫禁和对皇子的限制不如后来那么森严,再说只是小孩气好奇,胤禔也七周岁了,又不是去外城。康熙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下来。

此事传开,最高兴的还不是胤禔本人,而是惠嫔。她也备了礼物交给胤禔:“去送给你表哥、表嫂。还有,千万记得代额娘给你舅母问好。”

“儿子知道!”母子俩在延禧宫叙话,等到回头所的路上,胤禔又被季兰的太监找到。

“哎哟,这嘴简直能挂油壶。”御花园里,胤禔坐在季兰面前,“咱们大格格想要的,弟弟一定竭尽全力。”

“唉,我又不能出去玩。”季兰撑着下巴:“也只好挂油壶了……诶,油壶是什么呀?”

胤禔:“……油壶,就是油壶啊,你没见过?”

季兰摇摇头。

难怪一个王朝越到后来就越败坏,就是因为越来越不接地气,什么都没见过。皇帝只知道自己有个国家要管理,却通过不知道经过多少修改的数字来管理。帝国究竟什么样,整体上他们毫无概念。

如果没有一个人让他们知道外界的种种情况,那么高居九重的天子,也不过是睁眼瞎。胤禔想着想着,居然入迷了,这么说,康熙皇帝是怎么知道外头呢?

毕竟,自己还没见过他出巡,或者收到许多密折什么的。这里头的学问,看来很大啊。如果将来自己开府出宫,又要怎么得知外头的消息呢。

“喂、喂,你想什么呢!”

季兰朝着胤禔挥挥手:“可见你一点都不真心,还来问我想要什么,啧啧。”

“我还有事,回来给你带好玩的东西,走了啊!”

胤禔跑回了阿哥所,抓着四个伴读挨个问话,这一问不要紧,四个伴读里头,居然只有一向沉默寡言的巴特尔·阿尔布古略知道些世情。

剩下的三个,不管是贴心的奶兄弟苏鲁、还是擅长射箭的萨宾图,甚至是爱读书的帕勒塔,都不成。

因为他们都是被家里丫鬟、嬷嬷、婆子捧着长大的小少爷。

细细问过,胤禔这才知道巴特尔的父亲曾经在广西做将军,三藩之乱伊始,他的阿玛就战死了。第二年,巴特尔的额娘阿尔布古夫人也一病而亡,自从回京之后,巴特尔是依附叔伯们过日子的。

“那你是怎么被选上哈哈珠子的?”胤禔好奇道。

巴特尔道:“回阿哥的话,按照大清国的前例,为阿哥们选哈哈珠子,要在旗下大臣子弟中选出来。奴才虽然父母双亡,可名字在籍,所以一样来参选。”

“那京城外头是什么样的呢?你比我大几岁,回京的时候,应该见到过吧?”

怪不得巴特尔沉默寡言,胤禔拉弓、他帮着拿箭,胤禔骑马、他帮着牵绳,这个人只会多干活,却不会为自己表功。

因为家中长辈无人教导他这些,甚至,胤禔猜测,他家中那些叔伯看见他未必觉得没有气:自己的儿子没有选上皇子伴读,一个孤儿居然选上了,心眼小点的人,都得不舒坦。

“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胤禔道:“等我出宫开府的时候,就来做侍卫罢。”这是许下前程,让巴特尔别担忧。

巴特尔跪下,让胤禔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发誓了:“阿哥但有所命,奴才无有不从!”

六月中,南方战事节节胜利,连续有捷报传来;而纯王隆禧的身体略有好转,只有皇后小有不适。就在这个背景下,康熙开始了博学鸿词科。

胤禔问过阿拉木,据他说自前朝崇祯年间就颇有文名的一些人,如朱彝尊、毛奇龄、尤侗等等都来参加博学鸿词的考试。

“让他们都做官?”胤禔坐在炕上问道,“有那么多官让他们当啊。”

阿拉木笑道:“其实,大多都回去修明史。阿哥的舅舅,纳兰太傅如今就管着国史馆。”

所以,不管是容若表哥同这些人打交道、拜徐乾学、顾贞观为师,还是舅舅明珠成为藏书大家,虽然是他们个性所致,但也有皇帝的态度在里面。

毕竟有了这几层关系,在国史馆、和其他事情上,康熙与这些前朝遗民之间就有了更大的谈判空间。

“阿哥笑什么?”阿拉木就看着胤禔想了一会,然后突然笑起来。

胤禔道:“学士不觉得好笑?如今人人都说顾炎武、黄宗羲二先生乃是遗民,为前朝尽忠。可他们只有嫡脉在做遗民,外姓亲戚、门人弟子陆续入朝……这可真是,既有牌坊、又有实惠。”

“话虽如此,不过这一次考试,里头必然也有几个交白卷的。”阿拉木说着也笑了:“这帮蛮子是有意思,推拖不得还是来了,来了只好绵里藏针的抗议教白卷,甚至乱写。

而就算交了白卷,据我所知,回到地方上,他们很多人与地方官交情甚笃者不在少数。嘴上说着绝对不要领鞑子的粮饷,但其中几位还在给我朝官员做西席,拿钱的时候也不见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