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四十七章 准提镜里我相渺,轩辕陵头赤气深

今夜月华如水,遍照下方世界。

月光下的五庄道院在青气中浮动,似虚似实,两道淡淡的人影在水银般的月色中翩然掠来。

门扉开合之声咿呀响起,片刻之后。

“……昔者茫茫,龙汉始劫,盘古真人开天辟地,身化三界,却留下几件宝物,乃大功德所聚,于天同在,有定海珠,乃盘古真人二十四节脊椎所化;有定海针,乃盘古真人元阳之根所化,就是你的金箍棒了;尚有盘古之脐,能呼吸天地,吞吐混沌,发生万物,此物看来就是这阴阳二气瓶了。此物与定海针同气相求,看来是与你有缘,所以才有诸般感应,你降伏它也才会那般容易。”

镇元大仙手指绕过麈尾,侃侃而谈。

悟空、小山、清风、明月罗列前后。

“众人之息以喉,真人之息以踵,至人之息以脐,此物与天地相通,息息相关,实有无穷妙用。”镇元说罢,伸出手去,与悟空左手相执,渐渐便有苍黄之气从两人身上发出,黄气茫茫,浑然一气,斗室之中,一时竟如同无尽大地,不知边际。

阴阳二气瓶徐徐升起,化黑白二气如龙蛇,投入悟空脐内,悟空腹部缓缓起伏,隐隐有风雷之声,黄气混茫,越发浓重,众人置身其中,身影渐渐模糊。

“你师父与悟空炼法,我们出去,不理他们。”小山拉着清风、明月的手,站起身来。

“好。”二童拍手欢笑,“姐姐陪我们玩。”

“好。”

三人走出静室,将门轻轻合上,在道院门前草地上坐下。

“我们来唱曲吧。”小山道。

“姐姐唱的曲子一定好听。”二童齐声,支颐作倾听之状。

小山抬头看天上圆月,想了想,清声作歌曰: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歌声清亮婉转,凛凛如金石,袅袅越过万里关山,扑楞楞林鸟惊起,向月而飞。

月色茫茫,青塔渺渺,耸峙西天。

静室之中,大地苍黄,自然一气,沉浮飘逸,既无东西,亦无上下。

茫茫然苍黄一气中,莲华开放,于中渐渐有一长眉黄猿显出身形,青、黄、赤、白,四方莲华俱已盛开。

中央千叶宝莲之上,悟空默运一心,谛观虚空,眼前混沌黄气渐渐明朗,现大虚空镜,中有弱水微茫,宝树婆娑,有一道人,青簪挽髻,瞿然清瘦,手执一根树枝,立于水边,翘首而盼。

悟空涌身入镜,飞渡滔滔弱水,拜于道人足下:“老师父,一向不见,法体安好?”

道人将手摩悟空之顶,笑道:“好,好,好。你如今四大俱全,解悟空际,已非当年心性,好,好。虽然如此,你听我言来:

“百丈竿头不动人,虽然得人未为真。

百丈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地火水风,四大总依空住,我相渺渺,人相莽莽,何处可得?只是空非究竟,幻出种种,还当以心摄之,心不一定,亦非究竟,还当以十力破之。

“何等是心?若贪欲耶?若瞋恚耶?若愚痴耶?若过去、未来、现在耶?若心过去,即是尽灭,若心未来,未生未至,若心现在,则无有住。是心非内、非外,亦非中间。是心无色,无形无对,无识无知,无住无处。但以颠倒想故,心生诸法种种差别。是心如幻,以忆想分别故,起种种业,受种种身。

“心去如风,不可捉故;心如流水,生灭不住故;心如灯焰,众缘有故;是心如电,念念灭故;心如虚空,客尘污故;心如猕猴,贪六欲故;心如画师,能起种种业因缘故;心不一定,随逐种种诸烦恼故;心如大王,一切诸法增上主故;心常独行,无二无伴,无有二心能一时故;心如怨家,能与一切诸苦恼故;心如狂象,蹈诸土舍,能坏一切诸善根故;心如吞钩,苦中生乐想故;是心如梦,于无我中生我想故;心如苍蝇,于不净中起净想故;心如恶贼,能与种种考掠苦故;心如恶鬼,求人便故;心常高下,贪恚所坏故;心如盗贼,劫一切善根故;心常贪色,如蛾投火;心常贪声,如军久行乐胜鼓音;心常贪香,如猪喜乐不净中卧;心常贪味,如小女人乐着美食;心常贪触,如蝇着油。

“如是悟空!求是心相而不可得,若不可得,则非过去、未来、现在。若非过去、未来、现在,则出三世。……”

道院之外,清歌凛冽,月华如水,“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山溪潺潺,远近朦胧,山河四面,如在梦幻。

这一轮明月,冰为魄兮霜为神,四海皆同,照在桥山,只见得滔滔沮水,无尽无休,彻夜东行,熬尽人间万古。

诗曰:

轩辕何事厌尘寰?自昔乘龙去未还。

万国有臣空恋慕,九重无路许追攀。

争知仙驾游何处,犹说衣冠葬此山。

终古风云劳拥护,神光尝射斗牛间。

少年乘白牛,住虚空,垂头而叹:

“轩辕压代千万秋,绿波浩荡东西流。

今来古往无不死,独有天地长悠悠。

我乘驿骑到中部,右闻此地为渠搜。

谁言衣冠葬其下?不见弓剑何人收?

衰喧叫笑牧童戏,阴天月落孤狸游。

却思皇坟立人极,车轮马迹无不周。

襄城迷路问童子,帝乡归去无人留。

崆峒求道失遗迹,荆山铸鼎余荒邱。

君不见黄龙飞去山下路,断髯成草风飕飕。”

“万劫千生,如同一梦。轩辕,我来取你的剑了。”少年轻轻道,将手往轩辕陵一指。

便有青雷震震,大火纷燃,无量光明自轩辕坟中喷薄而出,灿然金色光晕如柱,光柱上立着一尊菩萨,作青面骷髅鬼母之形,全身白金色,身着纯白天衣,头冠宝珠璎珞,二臂持青色利刃,一臂执轩辕剑,一臂掐降魔印,九名鬼神童子跳腾拥护,正是诃利帝母。

“魔头,我历二千五百年艰辛,方才复聚文命神魂,使他再世为人,本可安享尊荣,却被你这魔头据而化之,抛家别国,浪迹天涯。我与你不共戴天,此剑怎能与你!”诃利帝母将轩辕剑紧紧攥在手中,厉声说道,眼中苍白火焰汹汹,溢出三四尺远,长发如赤焰般在空中跳跃飞舞,足见心中之愤恨。

诃利帝母者,即当年之女娇也。

“女娇,你错了。”蚩尤悠悠道,诃利帝母寒霜遍体,旋流无止,并不答言。

“文命起杀念,怨念,恨念,悔念,恶念时,便是蚩尤,蚩尤作善念,慈念,悲念,仁念时,便是文命。文命蚩尤,神魂纠结,早成一体,如何分得出彼此?”蚩尤手抚牛头,慢慢说道,“你将此剑与我,我不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