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南方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后半夜的时候雨几乎已经停了。

潮湿的空气里余温渐渐开始上来,老旧的风扇晃动着,方胥没有可换的吊带衫,穿着他的衬衣躺在他旁边,“吴叔这件事还有办法吗?”

他枕着胳膊平躺着看天花板,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事在人为。”

她明显没听懂他话里深意,只当是被灌了碗心灵鸡汤,重复,“你说的对,事在人为……”

虽然她清楚吴叔多半是不可能跟她回去了,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越上年纪,越是舍不得的。何况他虽然一个人生活,但是这里乡邻和睦,大家彼此照应,他也是有感情的。

越想越觉得没有把握,她在满腹心事中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外面起了薄薄的一层雾,大概是因为靠山,空气很好。

陆忱很早就醒了,方胥还在睡,他没忍心叫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先出去了。

七点不到,村子里还是一片静谧,偶尔能看见一两缕炊烟,不知道是谁家在做早饭。

来了两天,加上之前的了解,这个小山村的情况他基本上已经了如指掌。

空气中悬浮着看不见的小水滴,湿漉漉的,薄雾中衬得他一双眼睛尤为漆黑,清冷。

经过村子中心时,那里有几个女人正推着碾盘的柱子排队碾辣椒,一旁的路边三三两两的蹲了几个抽烟的老爷们在闲扯。

他皮相极好,斯文疏淡,举手投足皆具涵养,早在前一天就被村里很多人注意到了。

有年轻的女人忍不住和他搭话,“城里人也起这么早啊?”

“没有,次数很少。”他客气的回了句,目光落在碾盘上方的草棚上。

这个草棚很大,差不多二三十平米,四边的木板每一块都被人认真仔细的钉牢过,不知道为这些来这里碾粮食的人挡了多少风雨。

那女人见他一直盯着草棚看,主动解释,“这草棚呀,还是你们吴叔家的儿子搭的。早些年有段时间一直下雨,这碾盘泡在雨里碾不了东西,村子里呀也没人管。后来吴叔就让他儿子在这里搭了个草棚。那家儿子老讲究了,四面还用木板围了墙,漂亮的跟那小木屋一样,大家都挺高兴,也算是造福村子了……”

“这样啊……”他点头,移回了目光,走进去看了一眼后,不动声色的笑笑,“听说你们村子要拆迁,吴叔也算善有善报了。”

路边的几个大老爷们顿时都抬起头看他,其中一个忍不住问旁边的人,“这是啥意思?这棚压根没搭在宅基地,拆迁也能拿到赔偿款?”

“这我咋知道?”

“这是公共的区域撒,也不能都归老吴啊。”

“他家都两套拆迁房了,他儿子又没了,要这么多有啥用?”

“也得亏之前他给他儿子攒钱盖婚房了,本来都用不上了,结果这下又说要拆迁了,老天爷也是蛮照顾他的。

……

陆忱出了草棚才发现东方的朝阳一点点升上来,薄雾已经渐渐散了,他眯着眼抬手遮了下太阳,眼底有嘲讽的轻鄙神色一闪而逝。

出来的太久,他顺着原路往回走,大概是因为没吃早餐的原因,低血糖的症状又上来了,有点头晕目眩。

快到家的时候,他接到了某一位公务人员的电话。

“陆先生,我们已经收到您的投资申请了,但是这个旅游工程很大,现在部分地区还没拆迁……您上次说的那个草棚属于违章建筑,原本是不能赔偿的,但考虑到您说的利民元素,我们正在补办相关手续和证明。”

“那就再帮我把这个草棚的拆迁款在标准以内抬到最高,这笔钱我出。”他靠在路边的一颗大树上,仰头看树叶间隙的斑驳日光,感觉头晕目眩的厉害,嘴角却仍有笑意,“也不能总让做好事的人吃亏,你说是不是?”

“好的,其实如果是您出这笔拆迁款的话,违不违章根本无所谓。只是可能会引起民怨纠纷,毕竟其他村民的住宅都没办法拿到最高标准的拆迁补偿,要不您和村民们解释一下这是您私人赔的?……”

陆忱几不可闻的轻嗤了一声——他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他要的就是民怨纠纷。

对方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的传过来,他看到一个身影,已经没耐心听完,“真到那个时候,我会出来解释的。”

方胥一路东张西望的找过来时,他挂断了电话。

“你怎么不吃饭就跑出来了?”她扑过去抱住他,感觉他站都站不稳了,有点冒火,“你最近本来就吃的很少了,低血糖还这么严重,早上不吃饭就敢出门晕外面了怎么办?”

他胳膊搭在她肩上任她扶着,低头靠近,轻若呢喃的说:“我有自知之明。”

方胥一边扶着他往回走,一边皱着眉暗自嘟囔,“有自知之明就怪了。”

回去后,吴叔已经坐在院子里等了。早饭的桌子上有她给他做的甜汤,还有几样乡下独有的爽口野菜,最近的餐食她一直都弄的很素,也很清淡,半点都不会腻。

看得出极其用心。

方胥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柔软,还在兴冲冲的和吴叔说话,“昨晚上下过雨了,今天是不是可以去山上捡红菇?”

吴叔点头,“都在大山深处,挺远的,咱吃完饭就得走,还得带些干粮和水。”

方胥连连摆手,“我们两个人去就可以了,路那么远,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跟着我们瞎折腾……”

“你吴叔身体硬朗着呢,”吴叔没好气的说:“那些红菇每年都在固定的地方长,没有人带路你们铁定找不到的。”

他又问陆忱,“小陆身体还行吧?看着脸色不好。”

方胥也跟着瞎起哄,“对啊对啊,要不你在家休息吧,爬山挺考验体力的。”

陆忱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神情似笑非笑,“我体力怎么样,你不知道?”

“……”

这个季节,山里蚊虫很多,虽然闷热,但是方胥还是穿上了长袖和长裤。

所幸越往上走,海拔越高,温度也慢慢降下来,很是凉爽。

山上生长着很多大簇的野生竹子,还有她不认识的笔直巨树,地面上铺了很厚的一层枯黄的叶,几乎没什么路。

吴叔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念念叨的给他们做科普,“这种菇啊,现在越来越少啦,你别看它无花无种,但却有传宗接代的始祖地,每年都只在这一片土上生长。我们那边的采菇人每找到一处菇穴,都会记住地方,之后每年都能去那里采到。”

方胥背了一个小背篓,频频点头,“您之前采菇的时候也记住了很多地方吗?”

吴叔叹息,“唉,现在采的人越来越多了,加上要开发,破坏的很严重,以前的很多菇穴都没了。等我们翻过这座山再穿过一个林子,会有一大片茂密的椴木林,那里应该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