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八方风雨(一)

顾夕颜穿着段缨络挑选的那件杏黄色的夹袄,眉目间柔和了不少。她笑着对段缨络道:“段姐姐,麻烦你提了那食盒。”

段缨络低头,这才发现脚旁有一个小小的提篮式的提盒。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啊?”段缨络不解地道。

顾夕颜掩嘴而笑:“你去了就知道了。”脸上有笑,目光却说不出来的悲痛。

端娘在一旁犹豫道:“夫人,要不,我也一起去……”

顾夕颜抬头挺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不用,段姐姐陪着我就行了。”

端娘嘴角微翕,还欲说什么,顾夕颜已转过头去:“段姐姐,我们走吧!”

段缨络不解地提了盒饭,然后和顾夕颜出了门。

天气很冷,以前,顾夕颜总是一路小跑,可今天,她如闲庭漫步般的散漫。

“你看,”顾夕颜院子角落的一株青松,“那是我今年春天种的。”

段缨络不解地望了一眼,道:“是啊。爷当时还说了你的,谁家的院子里种松树。”

顾夕颜笑了起来,眉宇间有着少见的软和:“我不知道嘛,原来松树是种在坟前的。”

段缨络笑了起来,想到当时齐懋生无奈的表情。

两人走过穿堂,顾夕颜顿了顿脚步。

“怎么了?”段缨络道。

顾夕颜就望着东边的墙壁寻找:“那天和杏雨在这里蹴鞠,好像把一块浮雕给打碎了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段缨络拉着她:“快走吧,这穿堂风,冷死了,要找,明天再找……你今天为什么不披一件大麾出来……”

转角,两人就到了敞厦的屋檐下。

“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段缨络四处张望。

左边直走,就是通往晚晴轩的;右边转角,就是通往勤园的甬道……

顾夕颜站在屋檐下,神色迷茫地望着铺天盖地的大雪,道:“段姐姐,人生真是奇怪!”

“什么?”段缨络不解地道。

半夜三更,把她从被子拉起来,也不说是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站在这敞厦门前吹冷风,而且齐灏好像没有回梨园……段缨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来这个世界已经快四年了,第一个人生的转折,是从盛京逃婚,那个时候,是你陪在我的身边;第二个人生的转折,是去洪台看望懋生,也是你陪在我身边;还有德馨院里发生的事……我生命中的每个重大时候,好像都有你参与,可奇怪的是,你既不是我的亲人,也算不上是闺蜜!”

到底出了什么事?

段缨络和顾夕颜并肩而立,笑道:“这就是缘分啊!”

“缘分吗?”顾夕颜眉宇间闪过迷茫。

她侧脸望着段缨络,眼角,有晶莹的泪珠:“你知道吗?懋生喝醉了酒,魏夫人让翠玉去服侍他呢!”

虽然心里有些吃惊,但顾夕颜一直没有身孕,大家对此已早有心理准备。

段缨络略一思忖,已有些明白。

她微笑道:“所以拦了翠玉下来,准备去勤园兴师问罪吗?”说话间,又想到了这段时间两人的剑拔弩张的关系,调笑道:“我的身手虽然没有魏夫人好,但不见得就比齐灏差,你直管放心……要是早说,我还可以带柄剑,来个突然袭击,保持打得他满地爬……”

顾夕颜掩嘴而笑。

* * * * * *

齐懋生的脸色煞白,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的犀利。

贞娘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想当初,她不也是这样置之死地而后般的跑到松贞院来,见到了齐灏,然后才能留了下来……

贞娘静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温着醒酒汤的布角,露出绘着五蝠成祥图案的粉彩骨瓷汤盅。

端起汤盅,她低头含羞地转身坐在了床缘边:“爷,一直温着了!”

齐懋生望着汤盅上的蝙蝠,嘴里像含了一颗苦胆似的。

夕颜,你先头,只为我抱了外头的女子一下,就哭成那样,如今,却亲手将别的女子送到我的面前……这真的是你要的吗……你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可曾顾及到我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了床头。

“少夫人,让你来的……”

好像要肯定什么似的,齐懋生又问了一遍。

齐灏一向尊重妻子……

贞娘想到这里,就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嗯”,像剑一样的刺进了齐懋生的心里,他不由得捂住了胸口。

熙照刺客刺他的那一剑,只让他感觉到了皮绽肉开的痛,而贞娘的这句回答,却让他痛过之后感觉到麻木。

屋子里静悄悄的,风拍窗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贞娘端着那盅醒酒汤,心里即焦急又惶恐。

汤里,放了很轻微的合欢散……如果成事,以齐灏的性格,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可如何没有成事,那……

想到这里,贞娘的脸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爷!”她放软了声音,“天气冷着……小心凉了……”

齐懋生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混混沌沌地,只希望这一刻,自己真的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 * * * * *

两人走在通往勤园的甬道上,顾夕颜仰头望着棚顶,笑道:“你说,如果懋生当时听了我的,用玻璃用棚顶,这个时候,就能看到雪花落在头顶的样子了……一定像走在樱花飞舞的树下……”

段缨络也跟着抬了抬头:“樱花,是什么?”

顾夕颜就怔在了怔:“是我们家乡的一种花,很漂亮……”

段缨络笑道:“我走南闯北,还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花……你肯定又是在什么书上看到了,拿来哄我们!”

顾夕颜笑起来:“我经常哄你们吗?”

段缨络认真地点了点头:“经常哄齐灏……不过,我看他被哄得挺开心,时时装聋作哑顺着你……”

“他,是个好丈夫!”顾夕颜轻声地道,“我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将他忘怀……”

说到这里,一直微笑的脸上,终于落下了泪水。

段缨络虽然少理俗事,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她轻声道:“是谁在齐灏的屋子里待寝!”

顾夕颜用手背擦了眼角的泪,露出一个强装的笑容:“是谁有什么关系……没有她,还有她……”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就算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显示自己的大度?还是要去闹一场?

段缨络吃惊地望着顾夕颜:“那你还……”

“那我还要去……”顾夕颜嘴角慢慢浮起一个笑容,那曾经明亮生辉的眸子却浸着无边无际的悲伤:“我要是不看见,怎么能死心……怎么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