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抱娘蒿(第6/8页)

头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句暴喝,攸乎掀起阴风惨惨,待抬头望去,半空中竹林红火的映照中,侏儒引着穿缟素长麻大氅的鬼面人凌空飞来。

“你终于肯露面了,青鬼?”春阳毫不在乎地扬声打个招呼。

“哎呀!你这厮……”青鬼双脚才点地,就望着竹林里的红光跌足,“你竟干的好事!这下如何是好?”

我并不明白方才春阳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这时定了心神,再望那竹林刺目的红光内,纷纷起舞的舞人全都不见了,只有那一男一女的身影面对面在相视伫立,也不知说些什么,女的雪白一头长发被风吹起,然后一束一束地又随风化成灰烬消散,接着就到形销骨立的躯骸,渐渐在缩小。

“他们在消失?”我忍不住问道。

“你醒了?”春阳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看我。

“嗯。”我点点头,连忙识趣地自己站好,若不是夜色里,他准能看到我脸烧得跟红蟹一样。

侏儒默不作声“笃笃”地走过来,捡起我掉在地上的皮灯笼,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朝侏儒道一声歉。

“这些家伙都居心叵测,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春阳盯着鬼面,口气绝不友善。

“居心叵测?多亏你,我们蒿里百鬼又少了两个,你倒说我居心叵测?”鬼面指着春阳一通责备,但我总觉得这他俩只是故意在拌嘴。

“你现在出手,还来得及。”春阳反驳一句,那鬼面也不真恼,仍只是将笛子在指尖把玩,“咳!反正少了就是少了,这笔账算在外鬼的头上,回去消案子的时候好说。”

我总算看明白,这鬼面根本就没打算收复痴鬼和骨女回去,转而望向竹林内,两个身影已经融合在一处化作浊火,身骸也渐渐消失殆尽。

当最后一缕红光如丝消散,鬼面走过去从地上拾起一个什么东西,在手里搓搓又吹了几口气,“这些痴魂执念啊,倒是能炼化出不错的宝石,就拿这回去交差吧。”

我以为还是那血玉,但他捡起的石头显得更小,微弱的夜光中更现出五彩的晶莹色泽,我看着鬼面一边把宝石收到袖里,一边又抬头看时辰,我突然想起已经离开厨房好久,还有那么多忙不完的事,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于是急忙草草告罪走了。


赵不二正让小厮和面,擀极薄的面皮摊在平锅上,不加油地热成饼皮,自己去切极细的牛肉丝,腌渍后加同样极细的冬菇丝,以滚油炒嫩熟,另外再用一大把春韭菜和藠白、腐皮丝,加酸萝卜条一起炒熟,便将热摊好的每一张面饼卷入这些配菜,两端折拢成枕头状,做出数十个码放在一个大平盆中,便是夹春饼。

我回到时,露哥正坐在屋里喝茶,她吹着盖碗里的水沫,眼角觑见我就笑着扬手招呼,“小月姑娘回来啦?听绫雀说你跟春阳少爷走开了,这会儿才回来,本想你再做两样江都点心的,现在乌糍姐在做几样野菜点心就罢了。”

我觉得露哥的话有点刺耳,便笑笑不说什么去帮乌糍姐的忙。

在灶台边,乌糍姐让我将一些用剩下的野蒿梗子洗净煎汤,然后下入切碎的嫩豆腐丝做素羹。

“搅时要尽量轻,舀勺在汤面上顺方向轻轻熨过就是。”她一边嘱咐我一边自己做韭饼,是用带肥的猪肉剁丁,然后油炒半熟,早春韭菜一把同切碎以芝麻油和盐拌匀,然后擀大张面皮,包成盒子煎酥黄即可。

因我告诉她之前做的点心都被外来的不速之客打翻了,大家都有点紧张,连忙再去蒸那蒿菜的翡翠石榴馃子,只是又都不明白为何乌糍姐非要以这些野菜供应今晚的客人,我则虽知那“月船仙”的客人是什么蒿里来的鬼行官,但为何非要吃血食和野菜?

再次收拾好的食盒里,是一份野菜豆腐羹、春饼、韭饼和翡翠馃子和方块鸭血,打点好居然已是寅时,临行乌糍姐还突然喊住我,加了一壶水酒和三个小杯,说也许用得着,我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就开始准备厨房大家自己的饭食,我得赶紧把“月船仙”的差事做完。

拎灯笼走着,我只觉今一宿人特别疲累,闻到夜露浓重,想起不知道那剩下两个走脱的鬼怪找到没?

“大鬼、小鬼快快跑,牛头马面追陀螺……”院子围墙里外,有孩子们来回跑动的影影绰绰,似乎还玩得正欢,快走到近前,突然听到其中一个喊:“老青,你看那边有只猫!”

“猫?”我起初没在意,花园子里偶尔有路过野猫,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接下来又听到一个喊:“别去、别去,那猫的眼睛大得像铜铃般!”

“会不会把我们一口吃掉?”

“快跑啊……”

“诶?”孩子们说的话一贯颠三倒四没条理,但我听得一愣,还是不由停下脚步,循着他们说话的方向仔细望去,果然那数个戴面具的小鬼“哗啦”一下就从一堵白墙里穿出来,朝我所在的方向奔跑。

“哎,小心!”我生怕他们撞翻食盒,赶紧用身体护着,耳畔却真的听到“喵、喵”几声,不禁立即抬头四下张望。

“呜——喵!”突然斜刺里猫声嘶吼,就在那堵墙上方,一双金蓝的猫眼足有拳头大,我惊得后退几步,身后却听到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铜板晃动声音“铛、铛”,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两个……”

刻牙鬼?我吓得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喵呜!”猫鬼已经扑了过来,但目标却不是我,而是落在跑最末的一个孩子头上,只听“窟嗤”奇怪的钝响,我藉着灯笼看那猫鬼猛地张开奇大的血盆口,那孩子戴着面具的整个头就被它咬在嘴里,随着啃噬断折的声音,当猫鬼那大嘴含着头轻飘飘落到地面,那孩子的身体犹不知发生变故似的,仍在拔腿继续跑。

我看着猫鬼将孩子头“咕叽咕叽”就咽下了喉咙,猫肚子立刻撑成个圆球状,惊愕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天……”

“老黄,老黄!”前面的孩子偶然回头才发现伙伴没了头,停下来惊慌地大喊,那个没头的孩子好似听、看不到,因此身子还径直往前跑,一下就撞在其他孩子身上,其他孩子有的被撞倒,有的还尽量去拽住他。

“呜呜,老黄!”好几个孩子这才哭起来。

“嘿嘿嘿……”冷飕飕的刻牙鬼的笑声忽远忽近,我心里既害怕又担心孩子们的安危,连忙带头跑并喊:“快跟我来啊!拉上老黄快跑!咱去‘月船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