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栋雷米(第2/2页)

“总之,这片土地在为逝去的信仰流泪。”吉尔君说道。

逝去的信仰?

少年怀着疑惑,迈入灌木从里,进入深林。

这个森林不知道多久没有来过人了,完全找不到‘路’的痕迹。

蕨类植物上缠绕着认不出的藤类,开出各色奇异的花。

地面上,还有着积年累月的松针。

一脚踩下去,陷的极深,趟着深深的旧叶及松针向里。

野蕨与蓟交织,如云如海。

抬头,有稀松的光从针林间落下。

似乎一切都生机勃勃,平和宁静。

只是——

少年嗅到了松木半朽的气息,以及破空而来的声音。

“轰!!”

骑士手中挥舞的盾牌与来袭的攻击相撞,圆形排列的妖精文字绽放出温和的光辉,却又能在那冰冷到圣洁的光里,看到极强的力量。

温和与力,动荡交替。

“这是——鬼魂?”

披着洁白头纱的无腿骸骨散掉了,本就是没有实体的东西,连消散都显得毫无存在感。

化光,化风,唯独不会留下任何可以摸到的东西。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就结束的战斗,短短一瞬,力量的余波就掀开了厚重的松针,及其下一层薄薄的泥土。

立夏看到了,他此时,正站在堆叠的枯骨之上。

有些还算完整,而更多的,却只是骨头的碎片。

不知道究竟是人类的,还是别的什么动物死亡后遗留的产物。

“相信你的直觉,master。”少年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阴森森的风吹来,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莫名的感觉,即使伯爵用漆黑的火焰焚烧了所有的枯骨也挥之不去。

直至抵达目标里的村落,他的预感,被证实了。

村子里的人很少很少。

虽然这所村庄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聚集地,却也绝不可能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三四个老者,手里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婴儿。

他们坐在村庄的门口,双目无神。

那是失去希望的目光,注视着一切,却又一无所有。

与其说他们是这个村庄的人,倒不如说是‘幸运’的残存者,被故意放过性命苟活着,以昭示这里的确发生过不幸的事。

“那个、请问……”少年操着一口生硬的法语,硬着头皮开口。

这是曾经与那位法国圣女习得的知识。

当少年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作为交换立夏要教给她写字。

最后的结果其实很有趣。

贞德写了一手圆滚滚的日文,立夏可以念出一口硬邦邦完全不浪漫的法语。

然而,就是这样完全不浪漫缱绻的法语,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眼前的老者竟毫无预兆的泪流满面。

苍老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干枯的指节,凹陷到看不见瞳眸的眼窝。

他们像是死去的雕塑,只有泪水还活着。

那几双干瘦如枝桠的手向着少年伸来,抚摸上他的衣角,捉住他的手腕,落在他的发梢上。

少年那双眼睛如深海般湛蓝,被悲苦淹没。

“被预言选中的魔女已经死了,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人们哭泣着告诉他,“请放过这所村庄,恳请您的仁慈。”

他们匍匐在泥土里,卑微的祈求。

少年忍不住想要后退,他身形不稳,踉跄向后跌坐在土地上。

他身体后倾,用胳膊支撑着自己,掌心下的碎石带来刺痛。

而那步履蹒跚的老人满脸是泪,竟颤颤巍巍的俯下身去,想要亲吻少年的脚背。

立夏反应极快,抽离自己的小腿。

“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接触范畴。”少年骑士上前一步,重盾砸下,屹立在立夏的身前将他护持,“请,保持距离。”

老者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继续深深匍匐而下。

干裂苍白的唇,落在尘埃上。

“赞颂英格兰的光辉。”

异国的少年,隽秀的骑士。

原来是被认作袭击过村子的那一方侵略者了吗?

“……您误会了。”少年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将手掌在衣摆上擦去尘土,将老人扶起。

“我们并非英格兰的‘来客’。”那双蓝眼睛诚恳的望着老人,“请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香槟-阿登大区和洛林大区的边界,名为栋雷米的村子。”旁边的老妪插话道:“您是来寻找圣少女的吗?”

“她真的,已经回归了天父的怀抱。”低低的啜泣声再次传来,“法兰西已经……我们失去了希望。”

英格兰及勃艮第称她为魔女。

法兰西的子民说她是圣少女。

名为栋雷米的村庄,是她的出生地。

那么,她究竟是谁?

她是贞德,是让娜·达尔克。一个喜欢睡在午后暖融融的稻草堆上的少女。

预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立夏感到肩膀上落了若有若无的重量,是少年吉尔伽美什在他耳边低喃:“现在是1428年喔,master。”

那双蓝眼睛蓦然睁大,震惊的情绪在其内挥之不去。

让娜·达尔克。

在1412年出生,在1431年死去。

只有19岁的人生。

17岁时感受到启示,自此高举旗帜,为法兰西献上一生,用短短的两年征战创造奇迹,成为绝望里的精神领袖。

最后在19岁,她会死在不公的审判里。

现在是1428年,这一年,贞德应当是16岁才对。

她应该在小教堂里念着马太福音,聆听天之启示。

为了没有屋子居住的穷人让出床铺,在喜欢的稻草堆上安眠。

太阳暖融融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

“你在说……什么啊。”少年脸上的笑容很干涩,“贞德她……”

“她已经死了。”

“横空出世的预言,神明令他心爱的圣少女降临人间,拯救支离破碎的法兰西。”

“在我们的欢喜里,英格兰人否认了这样的预言。”

名为贞德的圣少女,死在了举起旗帜前。

死在了英格兰及勃艮第共同谋划的一场屠戮中。

法兰西还能够再支撑多久呢?奥尔良是最后的防线,英格兰人马上就能够长驱直入了。

领土、子民、国王。

法国会在绝望里失去一切。

这就是特异点。

1428年的法兰西。

——贞德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