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无垢之人

A.D.500

永恒之王亚瑟,长眠于此。

〔因为,有你在。〕

“因为……我?”魔物声音里带着诧异。

贝尔芬格甚至条件反射的,想要睁大双眼。

却只是在人类少年的衣袖笼盖下,眼睫微动。

立夏感受到收心下细微的滚动感,眼含笑意。

是的,他知道对方此时所想。

也知道贝尔芬格一时间没有办法去相信,只是这样一个理由。

事实也正是如此。

贝尔芬格在惊讶,也在怀疑。

藤丸立夏对贝尔芬格说‘因为有你在’,但是……真的是是因为他吗?

毕竟,他并不是那位留下辉煌传说的永恒之王。

贝尔芬格,冠以‘怠惰’之罪的魔物。

人王王座上,披着‘亚瑟’外衣的伪物。

但是──

“是哦。”有一位人类的少年,如此坚定的回应着。

立夏为他理顺头发,捡走落入发间的碎土,语气温和,非常耐心。

“因为有你在。”

面对这样的坚信,魔物显得愈发迷茫畏缩。

“可我,并不是他。”贝尔芬格的声音很低。

在这个时候反而更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说出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来得艰难。

“唔姆。”少年并没有急于为贝尔芬格的困惑做出解答,他话锋一转,向魔物问道:“说起来,在贝尔芬格眼里……人类是不是很麻烦的存在?”

立夏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向他寻求着答案:“你,讨厌人类吗?”

“大概,是这样的。”贝尔芬格仔细想了想后告诉他:“人类很麻烦。”

“很弱,怕冷,会热,必须要吃东西才能够活下去。”他顿了顿,继续道:“会因为很小的事情就哭了,或者笑起来。”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能够轻易产生情绪起伏。”

风在很安静的吹,而遥远之处却传来大地崩裂的声音。

夕阳与鸣雷同在。

远超现实的荒谬感在漫延。

明明还能感受到眼睛上盖着的温暖重量,魔物却非常不确定的开口问:“你……还在吗?”

“嗯,我还在这里。”立夏揉了揉魔物金色的头毛,这次,他没有很短的就将手掌抽离,“我在听。”

“……又柔软,又没用,弱小又麻烦的人类。”魔物呆呆的,完全不感觉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接下来,他又说道:“但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你们。”

“是这样啊。”魔物听见人类少年的笑声。

非常浅的,像风在呼吸一样的轻笑。

虽然暂时无法看到,但是贝尔芬格想,他眼底的蓝一定非常净粹。

“……嗯。”

很久之后,立夏听到贝尔芬格轻轻的应声。

“虽然我是‘怠惰’的原罪,但是我并不讨厌‘勤劳’。”魔物很浅的笑了笑,勾起的嘴角牵扯起脸颊的微动,“所以,也不会讨厌这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的你们。”

“我不讨厌人类。”他这么说着,举起手臂,将掌心搁在少年的脸侧,“当然,也不会讨厌你。”

发梢敲在手背上,非常温缓的风。

魔物捉住人类少年的那一缕头发,并轻轻的,用细小的力度扯了扯。

非常亲昵,像紧握住某种易逝的存在,譬如一朵花,或者吹过的月光。

“我想,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他的呼吸越来越长,话语间的停顿也变多了。

立夏只能很安静的听,什么也无法改变。

这里,是神代最后的碎片。

余光远眺里,西河的水流尽了,卡美洛老了,白垩之壁坍塌了。

唯有卡姆兰,只剩卡姆兰。

最后的碎片,也终将成为尘埃。

只有亚瑟王……是的,只有他,仍然还是少年模样的王。

他的王呀,躺在夕光长河的流淌里半阖着眼眸。

披着人类外衣的伪物,掌心还残留有人类体温的温热。

“我想,我可以让你轻松的多。”他像是在讲关于自己的事,却又在影射着过去,“可以给你荣耀和王权,可以让你不用去战斗,可以让你不必去代替某个人,走完不属于你的悲伤又哀宏的传说。”

魔物抓上少年的手腕,拉着他,一直一直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

在这即将流逝的最后里,维持着仅剩一点的可怜的固执。

“我不想,就这么快速的结束这一切。”

魔物诉说着,在这个沉睡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为数不多的‘记住’和‘喜欢’──

“我真的,非常喜欢夏天。”

少年立刻想到,在最后一次的梦的终焉,不断下坠时,贝尔芬格的目光清冽如月。

他说,‘夏天非常美丽。’

那么,原因呢?

因为啊──

“你在夏天来到不列颠,拔出选王之剑,对我说出‘永恒’。”

在夏日蝉鸣里,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接触到那份想要触摸的光辉。

比金要辉煌,比银更炫目。

“我知道那不是正确的。”贝尔芬格重新敛起湖色的眼眸,在血液纷染里愧疚着,“没有谁会喜欢一成不变的日子,没有人类愿意被禁锢在某段记忆里,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我擅自剥离了你的记忆,为了让你认为……‘本该这样’。”

这当然不是正确的,却也并非出自恶趣味的刁难。

立夏知道的,贝尔芬格只是……

“我只是,想更多次的……和你相遇。”他说。

少年微微睁大的眼睛略显愕然,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他多少,能够猜到对方这么做的用意,只不过没有想到,要比他臆想里还更加纯粹。

“……对不起。”

所以啊,他们一直在那同一个梦里,重复着一次一生。

于是,也就有了永远的夏天。

草叶簌簌的响动,人类少年带着浑身的净爽离开。

魔物闭着眼睛,没有再阻止,也没再开口挽留。

离别切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是魔物,并非人类。

此行或许会是贝尔芬格最为接近人类的时候,可就算这样,也不过成为了披着人类外衣的伪物。

但是他也确实的体会到了,关于人类在生命上的脆弱。

这不比一朵花开的时间来的沉重,那么轻,轻到没有重量的,人类的生命。

身为魔物的贝尔芬格,对于‘受伤’这种事情,过去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体会。

如果在争执或者战斗里受伤,那就去睡一觉,等醒来,一切又都和前一天一样。

现在的他,切实体会到了体温在随着鲜血的失去而逐渐冰冷。

这就是人类。

即使是站在超脱于普通人类之上的亚瑟王,在这一方面上,也和所有人一样平等。

而对于贝尔芬格来说,这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却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