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五章 转变

上元节之夜,紫禁城奉天殿前气氛凝重。

在场全都是朝廷重臣,这些人怀着面圣的喜悦而来,但在凛冽的寒风中苦苦等候三个时辰,早已是饥寒交迫,又困又乏,几乎没一个人站得住。

就连自诩身子骨硬朗、行伍出身的张懋都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息,浑然不顾地上湿气重。

上元节赐宴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一直到三更,朱厚照还是没有露面,连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都没现身。终于,在场大臣等不下去了,很多人过来请示谢迁,希望就此出宫。

照理说没有朱厚照准允,就算是在皇宫内留一宿,也得继续等下去,但这会儿谁都知道,朱厚照不可能来了。

谢迁看了看天色,老眼含泪,尽显沧桑。他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才摇头叹了口气:“算了,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撤吧!”

焦芳听到这话,问询道:“于乔,不再等下去了么?”

旁边王鏊没好气地回答:“还等什么,这都已经半夜了,从来没听说过宫中赐宴是在午夜进行的……这个时候陛下都不露面,我们有等下去的必要吗?”

“唉!”

这次连焦芳都跟着叹气。

张懋带着夏儒走过来,皱眉征询谢迁的意见:“于乔,时候不早,要不咱先撤了?”

谢迁一摆手:“看来今晚陛下不会现身了,留在这里纯属徒劳……散了散了,咱们这就出宫吧!”

说完,谢迁不再坚持,折身第一个往宫外走去。

一众文武大臣见有人带头撤离,还是当朝首辅,心情一松,立即跟着谢迁往外走。

沈溪站在那儿,暂时没挪步。

李鐩见状好奇地问道:“之厚,你不准备走么?”

“当然要走了,今日乃朝廷六部及寺司衙门休沐最后一日,明天还要回衙当值,总不能在宫里餐风露宿吧?”

沈溪摇头道,“不过咱们年轻,不必跟那些长者争一时长短,人有三急,估计这会儿他们中很多人都快忍不住了……等他们先行吧!”

说完,又过了一会儿,见奉天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沈溪和李鐩才缀在人群后面往外走去。

大臣可以任性离开,在场那些太监和侍卫就显得比较尴尬了,这些人比大臣们更早来到奉天殿前,如今大臣们离开,他们却要无限期地等下去,没有上令不得离开。

沈溪和李鐩跟着大臣们一起走向大明门,途中几乎所有人都到茅厕清理了体内存货,等出宫后第一时间便上了各自马车,怏怏不快离去……皇帝赐宴,本来是大有面子的一件事,如今却铩羽而归,很多人非常失望。

但再怎么失望,也不如谢迁这样一心为朝廷,以匡扶大明江山社稷为己任的老臣来得伤心沮丧。

谢迁没有急着走,好像主人一样,站在大明门门口送大臣们逐一离去,各衙门的官员他基本都认识,把这些人送走,谢迁游目四顾,在人群中找寻,等看到后面姗姗来迟的沈溪,目光中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于乔,该走了,很快就要到子夜,莫非你还要回文渊阁值守不成?”张懋本已走出一段,半道又折了回来。

谢迁打量张懋,问道:“公爷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张懋年龄要比谢迁大许多,故此谢迁没有自称老夫。张懋笑道:“这不刚把夏国丈送走,回来看看你……唉,今天的事情谁都没料到。”

谢迁正想几句话把张懋打发走,却见王鏊和梁储二人凑了过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另一边,沈溪和李鐩走出宫门,抬头看到谢迁,李鐩有些惊讶,侧头问道:“诶?谢阁老怎么没走?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沈溪见谢迁身边围了不少人,苦笑一下,道:“不必了,把谢阁老留给那些挽留他的人吧。”

“嗯?”

李鐩先是一怔,随即皱眉思索,很快想明白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情,对谢迁绝对是个重大打击,失望沮丧之余,不用说马上便会向朝廷提出请辞。

现在谁都知道谢迁内心很受伤,就算那些不想跟阉党斗争、严守中立之人,也会情不自禁过去安慰一下,希望谢迁能挺住。

沈溪不想掺和进去,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都做过了。在他看来,此番赐宴被朱厚照放鸽子,属于偶然中的必然,只要正德皇帝继续荒唐下去,恐怕更荒诞无稽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另外便是刘瑾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这个时候怨天尤人没用,谁都知道现在朝廷环境恶劣,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但沈溪没想过请辞,毕竟只有保住官位,才能保证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被人掠夺去。

李鐩没有心情陪沈溪说话,拱手告辞后,立即上马车离开。

沈溪有意绕开谢迁,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

……

大明门前重新恢复宁静。

谢迁走得很迟,今天他算是最晚走的几个人之一,选择留下来陪他的人,都不希望谢迁就此撂挑子。

这些人都知道谢迁的不容易,堂堂首辅还没有一个太监权力大,无论做什么事都被掣肘,忠心耿耿却得不到皇帝信任,甚至连赐宴这种在大臣看来神圣无比的事情都能被放鸽子,换了谁都受不了。

就算再多人挽留,谢迁依然坚定去意。

如同沈溪所想,这次谢迁受到很大刺激,对正德皇帝彻底失去信心。

沈溪这边刚回府,在强撑着等候他归来的谢韵儿服侍下洗了把热水脸,朱起便进来通禀:“老爷,谢大人来了。”

“哪个谢大人?”沈溪放下洗脸的毛巾,侧头问道。

朝中跟他关系紧密的谢姓大臣有二位,资历都不低,一个谢铎一个谢迁,当晚谢铎同样参加赐宴,只是一直跟翰林院的人待在一起,一方面宫里不是寒暄之所,同时沈溪不想谢铎成为阉党打击的目标,故此没有主动打招呼。

朱起回道:“乃是谢少傅。”

“哦。”

沈溪点了点头,明白谢迁前来是做什么。

谢韵儿好奇地问道:“老爷,这么晚了,谢少傅怎么还上府拜访?”

沈溪摇头叹息一声,道:“估计跟朝事有关……你也知道我们刚从皇宫归来。哦,忘了告诉你,这次赐宴陛下没有露面,朝臣们连口饭菜都没吃,你先让人把厨房的饭菜热热,或许我会跟谢尚书一起用餐!”

“嗯。”

谢韵儿虽然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但隐约猜到,朝廷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才让谢迁深夜来访。

沈溪亲自出门迎接。

谢迁见到沈溪后,一张干巴巴的老脸表露的全都是“我不干了”四字,沉默无语,甚至连沈溪行礼都不理会,径直往里走……他知道沈府书房在哪儿,不需要人引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