缬罗 十(第2/2页)

  国王尖利的嗓子在台上喊道:“来人哪!来人哪!把朕的礼物送上来!”

  仍是上一幕的那三个士兵,轰隆隆跑了上来,仿佛就是千军万马的意思,手里照样提着裹了铁皮的木刀,朝着河络男人扑了过去,纷纷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女人这才大梦方觉的样子,冲上去撕扯着士兵,干哭道:“陛下啊!我们为何失去您的宠信?”

  其中一名士兵将女人一把摔倒在地,明晃晃的刀指着她。女人连滚带爬回到国王的几案前,握住国王的手道:“究竟我犯了什么样的罪啊,难道为您生育了三个可爱的孩子也不能抵偿!”

  右手的少年拔剑而起,嘶声唤道:“母亲啊!”

  国王夸张地颤抖着,却终于长叹一声,将女人向士兵的方向猛力推去。

  被围困的河络男人悲愤呼喊:“陛下啊,难道您忘记了,当年若不是我们家族为您效力,您怎能夺得王位!”

  国王跳上几案,面目狰狞:“你们没有一时一处不在提醒朕这件事,所以你们才该死!”

  少年手持长剑冲过去与那个攻击女人的士兵搏斗,士兵稍一犹豫,腹上便吃了一剑穿刺,滚倒在地。

  国王在几案上顿足道:“杀!杀!杀!”

  台畔旁的长歌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唱的是:“啊!啊!国王心意已决,王妃所有的儿女都该死,哪怕他们的血管里都流着一半国王的血!”

  另一名士兵放开河络男人,朝少年挥舞木刀。原本软倒在地的女人却如猛兽一般跳了起来,挡在少年与士兵之间。

  少年又凄厉地唤了一声:“母亲啊!”

  士兵将刀刃贴着他们俩的腋下伸过去,露出一个刀尖,意思是将少年与女子一块撅穿了,而后面目狰狞地一拔,母子便一同倒下。

  这时候台下一阵惊呼,半是因为这杀人的戏码,半是因为后台里猛然冲出来一名巨汉,或许只有少许夸父血统,在人类中却算是魁梧的,戏台上冒充夸父倒也足够了。

  “主人!我来救您!”巨汉一手挥开两名士兵,在河络男子面前拿腔作势地跪下了。

  “背负着污名的人啊,他不是叛逆!是那乖戾的命运在作弄他啊!”长歌的调子起得高峭,歌者的声音都扯裂了。

  观众哗然。幛子戏最拿手的就是这种戏码——史册记载的明君,其实每天都要活饮一个孩童的鲜血;裁判官亲手判决的死刑犯人,竟是他失散已久的亲生儿子;歌姬矢志不嫁,等待多年的情人终于从海上归来,传为佳话,其实那个英俊的羽人水手早已在风暴中死去,归来的只是他短刀上附生着的一只魅。

  所谓幛子戏,一切场景皆是幛子上扁平空洞的画,人们全都屏息等待着那些绮丽的帐幕一重一重揭开,最深处遮掩着的那个收场是真是假,他们倒不在乎。

  鼎沸的人声里,缇兰的哀鸣微弱得几不可闻。她向后一软,倒在汤乾自怀里,癫狂死黑的眼睛直瞪着篷顶,火盆的烈烈光焰在她面颊上跳动。

  “殿下!殿下!”青年将军握住公主纤细得快要折断的肩,呼喊着。

  季昶仍被拥塞在篷子深处不能脱身,汤乾自抬眼,从遥远的人缝中看见了他年轻主君的脸。

  火光下,清峭的鼻梁将季昶的脸划成斩截分明的红与黑。他对汤乾自微微颔首,于是汤乾自将缇兰护在胸前,倒退着用肩背顶开人群,向外挤去。戏篷的出口就在他们身后,那一线光,明朗锐亮不可直视,像是从云隙投下的晨曦。

  季昶看着他们出去,帘子又遮严实了,于是也就没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