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于心然跨出御书房时见远处行宫东南角灯火通明, 连着照亮一整片天空。几个小宫人神色匆匆朝着那儿赶去,正是皇后寝殿月合殿的方向,驻足观望一阵, 廊下灯笼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四两拨千斤击得皇后溃不成军, 本应该欣喜,然而袖中的双手垂在裙边,此刻却只觉得精疲力竭。

做错了么?她不敢回眸去看皇帝,他心里一定厌恶透了她。收回目光利落地转身往星阑阁走去。纤细身影就怎么消失在了门前, 空余寂寥。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皇帝突然下令午时过后就离开行宫回京,各宫宫人们忙着打点行礼, 官员们连夜写好的折子也无处可递。贵妃娘娘被皇帝斥责留在行宫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主子,这是真的么?”一喜忧心忡忡地问道。

于心然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妆,皇帝正在气头上,一时半刻又怎么可能收回成命。“是,吩咐其他人不必收拾行李。我们会在行宫住很久。”

“娘娘因何事惹恼了皇上?主子们午时过后就要出发,娘娘此刻不去求皇上宽恕, 怕是真的......”

“皇上不可能再饶恕我了。”

她想了一夜, 皇后是何等重罪, 皇帝不杀她已经是念在自己伺候他两年多的份上手下留情, 怎么可能奢望他真的不追究呢。更何况, 不回那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的皇宫也好。她再也不会被于家逼着去讨皇帝的欢心, 再也不会嫉妒淑妃的种种恩宠。

“去传早膳吧,用完后本宫再睡一会儿。”因祸得福,晨起不必伺候皇帝梳洗更衣,更不必侍寝。

御书房

皇帝神色肃然靠在圈椅上若有所思。紧要的书册都已经收拾妥帖了。御案上只剩抄到一半的纸页与《史记》。

小宫人过来要将《史记》也放入书匣中。

“放下。”皇帝命令。

小宫人不知缘由,立即将书放回原位, “皇上恕罪。”又赶忙转过身去收拾博古架上的珍贵物件。

“将这些送去星阑阁,命贵妃抄上一百遍。问问她、知错了么?”

大太监正在内室收拾,听到皇帝吩咐立即来到他跟前,捧起御案上的东西,“奴才遵命,这就去告诉贵妃娘娘。”

皇帝又变了主意,起身从大太监手中夺过书册,“朕亲自去。”

见此情形,大太监倒是松了口气,他只知道皇后娘娘在月合殿不大好了。好几位御医诊治过都没效,昨夜已经连夜单独派侍卫先行上路护送回京城。不知贵妃娘娘又因何事惹了皇帝生气,竟要将娘娘独自一人留在行宫之中。如此一来再见皇上至少要等到明年,这比发落去冷宫更严重。

不得不说淑妃心机可真是了得,不知用什么手段接连扳倒皇后与贵妃二人,无异于后宫清君侧。去年新进宫的那几位主子又不得圣宠,回到行宫淑妃还不仗着圣上独宠在后宫横着走。

“皇上,幽州布政使参议徐雁秋大人求见。”殿外御前太监丰德禀告。

皇帝遂将手中书册往御案一扔,“传他进来。”

徐雁秋从于欣然口中得知贵妃将被幽禁行宫的事,大小官员缄口不言无一为贵妃求情。皇帝既已指婚,他也算是贵妃的未来妹夫,为其求情合情合理。

徐雁秋拱手行礼,“皇上、”

才开口皇帝抬手打断,他险些忘了徐雁秋也依旧留在幽州,“你随朕一道回京,仍然去都察院任职。”

徐雁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任震惊,却也不敢违抗圣意,“臣手头还有许多事并未处理妥帖,等臣全都理清后再回京向皇上复命。”

皇帝的神色微变,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徐雁秋转换话题,“臣听闻贵妃娘娘继续留在幽州,不会随皇上回去。于七小姐担忧贵妃娘娘,特意叫臣问个究竟。”

“所以你就来问朕了?”皇帝看起神色淡然,不喜不怒,“不错,贵妃需要静养,朕命她多留些时日。你回去告诉贵妃七妹,叫她不必挂心。朕既已为你们赐婚,回了京城正好嫁娶。”

徐雁秋被皇帝三言两语说得更不知如何开口为贵妃求情。

“承蒙皇上与贵妃娘娘看得起臣,将贵妃亲妹许配。娘娘是于七小姐最亲的亲人,既然娘娘暂不回京,臣同于七小姐的婚礼还是暂缓。”

“所以你要违抗赐婚圣旨?”

滴水不漏的话,皇帝也挑出了刺来。看来是真决意叫贵妃留在行宫,徐雁秋立即跪下,“臣不敢,臣在离京上任没多久,不如皇上准许臣继续留任一段时间继续历练,为幽州百姓多出些心力。”

皇帝静默地看向徐雁秋,他官服衣摆边一抹明黄色同佩玉缠在了一道格外醒目眼熟。皇帝抬手指了指沉声问,“那是什么?”

徐雁秋顺着皇帝视线看去,虽猜不透皇帝为何在意这个,依旧恭敬答道,“是于七小姐去奉天寺月老庙求得的。”

月老庙就在奉天寺边上。皇帝于幽州期间,奉天寺并不可能接待香客,整座山都封着,于欣然怎么可能求得这道姻缘符,定在说谎!皇帝瞬间被吞噬了所有理智。

“求皇上准许臣留下。”徐雁秋再次哀求。

皇帝别开眼,再问下去只会叫人耻笑。心里的怒火真正被点燃,烧得他难慌不择路又难以逃出生天,掌心握紧了紫檀木椅子扶手,半响才自牙缝中挤出一一句话,“你是幽州百姓留下,还是为其他人留下?”

徐雁秋低着头并不言语。

哐当。

皇帝瞥见太监收拾时放置在书匣上的宝剑,拔出利剑扔到徐雁秋面前,“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回京城。二、自刎。你自己选。”

他的声音沉静却穿透力十足,侯在殿外的大太监刘公公与丰德皆震惊,无措地对视了一眼。徐大人似乎说什么触怒圣上的话,怎么皇上竟然愤怒至此。从前也时常将朝臣叫到书房训斥几句,万万没有毫无缘由却赐死的先例。

即使是两朝老臣在面对如此场面也要吓出冷汗。徐雁秋略微震惊之后重重磕了头,“臣不敢抗旨。”

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再次握紧掌下的木扶手,“出去。”

待徐雁秋行礼之后仓皇离开,殿外的大太监又要进书房继续收拾,却差点同皇帝撞了个正着,只见君王手里卷紧了书页,冲出大门往星阑阁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皇上如此恼怒。”丰德心有余悸。

“别说你,我也第一次见。”大太监望着皇帝的背影,“贵妃娘娘这么好的人却一直不得皇上宠爱。甚至因为皇帝厌恶她而时常无辜受牵。”

“若不得宠爱,皇上为何如此在意?更何况贵妃娘娘生得冰肌玉骨、钟灵毓秀。”丰德疑惑道。

星阑阁二楼的卧房中,于心然用了早膳之后又卸了钗环回床榻上继续睡,这两日天气已渐热,星阑阁楼虽小,全由金丝楠木搭建而成,冬暖夏凉,她睡得舒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