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雪夫人(三十)

从鹤闲山庄铩羽而归后,赫连煜受了很重的内伤,难以承受舟车劳顿、旅途奔波之苦,就命属下在姑苏城内找了一座小院静养。

打坐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内息调整好六七成,赫连煜出关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左右护法把崔凤酒带过来。

这些天,圣天教等人轮番上阵,严密看守着崔凤酒,不给他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崔凤酒身子骨本就羸弱,之前又被圣天教的密探严刑拷打过,伤痛没有得到及时调理,就提着口气赶路,风寒入体,近来越发不堪了,夜来经常咳得撕心裂肺,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赫连煜盘腿而坐,高居床榻,垂眸俯视凄凄惨惨的崔凤酒,语气不凉不热地问道:“那天你问荀香墨的几个问题,是何用意?”

为了得知崔凤酒口中,雪夫人死前苦苦隐瞒,一生最大的隐秘,赫连煜亲自去鹤闲山庄,捉拿一个叫白檀的年轻人。谁知道,危急关头,关暮雪凭一己之力,克制住《炎魔心经》的反噬,甚至将其中部分内力转化,为己所用,以至于赫连煜功败垂成。

这也就罢了,左右那个白檀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无足轻重,这次不成,下次再想办法也就是了,他就不信,关暮雪还能护着白檀一辈子。

谁知,赫连煜等人鸣金收兵之时,外出查账的荀香墨匆匆赶回,唯恐关暮雪吃亏,待看到关暮雪有所突破,也是又惊又喜。

彼时,被左右护法牵制住的崔凤酒,与荀香墨擦肩而过时,莫名一笑,声调怪异地问道:“荀先生,你待在鹤闲山庄的这十五年间,从来没有为雪夫人诊过脉吧?”

他用的虽然是问句,神色却很有几分笃定。

荀香墨恨他诱|使自己背叛鹤闲山庄,害得雪夫人葬身火场,对崔凤酒如何肯有好看脸色,但他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略一停顿,冷声道:“与你无关。”

然而,荀香墨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已经被崔凤酒收入眼中,他望向有些紧张的白檀,笑了笑。

荀香墨注视着崔凤酒的背影渐渐消失,心底笼罩上一层不安,暗自嘀咕道:方才崔凤酒的表情,委实太过奇怪了些,双眸尤其炙热,像是在验证一个至为重要、关系到生死安危的猜想。

可是,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牵扯呢?

荀香墨认真回想了一会,鹤闲山庄人员众多,早些年流动量也大,免不了会有人头疼脑热,请他看诊下针的,雪夫人虽然看起来弱质纤纤,却没害过什么大病,偶尔有些不适,也都是打发婢子取些现成的丸药,从未让荀香墨近身,更别说切脉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崔凤酒为何对此异常关注呢。

其实,这一点,不单单是荀香墨想不通,赫连煜也同样好奇,所以他才会在自身内力大致稳定下来后,第一时间就来逼问崔凤酒。

崔凤酒烧得浑身通红,一层层冒虚汗,他病得很重,妙手回春的荀香墨是绝对请不来的,旁的大夫,圣天教弟子去抓了两三个胡须发白的干巴老头,话里话外却都透着同一个意思:不容乐观,无力回天。

原本,有荀香墨为崔凤酒施诊,后续再按照他的独门秘方细细温养,最多可保崔凤酒活到五十岁左右,但因为少了最后一次行针,只能让崔凤酒多活十年,偏他自己心思太多,栖香苑失火的次日,崔凤酒就带着侍女绣橘匆匆上路,沿着蛛丝马迹,处心积虑地想要活捉白檀。

几次三番地折腾下来,生生耗尽了全部生机。

死亡的气息一点点迫近,这种感觉,崔凤酒并不陌生,从懵懂不解世事的时候,他就已经逐渐接触,进而慢慢熟悉了。

无数次与勾魂双使狭路相逢,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崔凤酒的心理开始出现扭曲,他想活下去,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尽管到了此时此刻,唯有苟延残喘的份,崔凤酒还是不想放弃,他已经找到了能够完美解决自身隐疾的药,即便是将全天下所有医者加起来,也绝对制不出来的稀世良药。

思及此处,崔凤酒迷迷糊糊地笑了,因身体长久处于高温当中,嗓音都干哑了,却一字一顿地,费力地说道:“教主,您,想过要长生不老吗?”

赫连煜嗤笑:“看来你是真得烧糊涂了,罢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本座的问题,本座可以让你走得痛快一点。”

崔凤酒无力地伏在地上,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咳,一边说道:“那就请教主屏退左右吧,崔某现在自身难保,教主应该不会害怕,我对您产生威胁吧?”

赫连煜心性高傲,又哪里怕过别人,他抬了抬下巴,轻蔑道:“莫说是你这个窝囊废,就是崔家儿郎一起来,本座又何惧之有?”

他一挥手,左右护法便都躬身出去,直退到确然听不到房间内谈话的地方。

崔凤酒撩起眼皮,轻不可闻地说道:“教主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雪夫人最大的秘密吗?那我告诉你,你所钟爱的雪夫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男儿身!非但如此,他还是一个十多年不老不死,完全停止生长的怪物!”

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雪夫人是个男人?开什么玩笑!

赫连煜第一反应是荒唐可笑,至于那些什么长生不老,停止生长的话,更是痴人说梦!看来真是他多此一举了,崔凤酒已经病得胡言乱语,自己何苦虚耗时间,在这里听他编故事?

崔凤酒知道赫连煜不信,如此匪夷所思,违背常理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但他已经准备放手一搏,生死全在此一举,勉力支撑着说道:“教主且想一想,雪夫人为何不愿旁人贴身伺候?为何避忌荀香墨诊脉?又为何长年累月头戴幂篱?”

他将自己如何与荀香墨勾结,如何设计陷害雪夫人,却在马车上意外识破天机的经过,一点一滴,详细道来,越说越亢奋,及至后来,崔凤酒瞪大双目,狂热道:“不会错的,白檀就是雪夫人!教主尽可以仔细对比一二,看看十五年后的白檀,与十五年前,教主亲眼见过的雪夫人,是不是一模一样?”

“放肆!”赫连煜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着,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为雪夫人没有死而狂喜,还是为崔凤酒的信口开河而愤怒,斥责道:“简直一派胡言!你若再亵渎她,本座这就送你上黄泉路!”

崔凤酒仰天大笑,“崔某说得对与不对,教主自己知晓,又何必自欺欺人?”

荀香墨绷紧面皮,死死攥住腰间香囊,那里面妥帖收藏着一方黯淡破旧的头巾,是十五年前,与雪夫人在芳菲阁初次相见时,少年风流的赫连煜扯下来的。

虽然事实确实非常让人骇然,但是赫连煜不得不承认,在崔凤酒的有意引导下,他仔仔细细回忆了雪夫人的一言一行,又对比了那名叫做白檀的青年,心底缓缓浮现一个诡异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