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雾滴(下)(第2/3页)

徐凤年问道:“挎木剑走江湖,你不嫌丢人?”

王生有些费解,反问道:“有啥子丢人的?”

徐凤年没有说话。

王生乐滋滋笑道:“是爷爷给我做的木剑,就算师父想要,我也不会给。”

一向不自称“为师”的徐凤年没好气道:“一把破木剑,我稀罕?”

王生嘿嘿一笑。

徐凤年打趣道:“以后谁瞎了眼瞧上你,你不妨拿这把木剑当定情信物,就算你的嫁妆了。”

王生苦着脸不说话。

徐凤年说道:“你现在觉着木剑可贵,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好剑,我要去武帝城取些东西,到时候可以送你一把,不过你只能留下一把剑,如何取舍。你自己决定,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带着一个只有木剑的穷酸徒弟闯荡江湖,丢不起这个脸,何况用木剑也练不出什么上乘剑术。王生,你是要这把破木剑,独自在江湖上磕磕碰碰,头破血流,一辈子都混不出名堂。还是收下一把可能会是人人垂涎的天下名剑,跟我学习高深武学,在武道上一日千里。你别急着答复我,明早再跟我说你的心里话。”

徐凤年说完之后就走回车厢休息,留下一个如遭雷击的徒弟。

第二日,拂晓雾重。

远处的雄伟武帝城坠于云雾中,或隐或现,如海上险境。

徐凤年走到海边,看到王生闭着眼睛,提着木剑指向大海,大概是聚臂提剑已久,剑尖上缀着一颗雾滴。

这之前,王生一门心思要练剑,徐凤年没怎么搭理,只是教了她这一手平淡无奇的起剑势。

她就当成一门绝世武功去练了,孜孜不倦。

旁人会瞧着好笑,也不好笑。

王生终于意识到师父出现在身侧,没有收起木剑,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师父,蓦然就有泪水滚出眼眶,哽咽道:“师父。”

一个孩子,遇上过不去的门槛,总是自然而然想着向长辈求情。

徐凤年冷声道:“松开剑。”

王生脸色凄凉,“师父,我真的想练剑,想用木剑练出大出息。因为爷爷说过,江湖上就有人用木剑闯出名堂了。我以后一定跟着师父好好练武……”

徐凤年冷笑道:“天底下哪里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你连一把破木剑都丢不掉,怎么能捡起那些人人渴望的好物件,黄金万两,江湖名声,武评名次,开宗立派,哪一样不比你的木剑珍贵无数?木剑是你爷爷遗物又如何?江湖上不知有多人新人为了一部秘籍一门武艺,不说不惜倾家荡产,连爹娘都可以不认,连师父都敢杀,连媳妇都可以双手奉上。你如此刻板不知迂回圆转,还想练剑?!”

话说到后面,王生已经清晰感受到师父的厉声厉色,虽然与师父相处不久,但也知道师父一直是温和恭谨可以让她心生亲近的人。

不知为何,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错过了这个师父,就再也不用去想什么仗剑江湖了。

她手臂颤抖,转过头不去看这个师父,赌气一般,轻声抽泣道:“师父,我不习武了!”

王生收起木剑放好在腰间,跪下去,对这个只多了几天的师父重重磕了三个头。

在她收剑下跪时,徐凤年伸出一根手指,将那颗从剑尖坠落的雾滴停在了指肚上。

徐凤年望着那颗凝聚不散的雾滴,轻声说道:“我也练剑,但总觉得比不上很多前辈剑客,比如李淳罡的剑道,邓太阿的剑术,王小屏的符剑。”

徐凤年笑了笑,“但是我觉得最对不住的,还不是他们,是一个叫老黄的,还有一个绰号温不胜的。”

徐凤年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太多聪明太多算计的人,天赋再好,剑术再高,手里的剑再名贵,都不算真正的剑客。”

王生站起身,不知所措,也听不懂这个大概已经不是自己的师父的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徐凤年微微弹指,然后伸出手按在王生的脑袋上,揉了揉,笑意温醇,“这些人都是师父的前辈和旧识,他们舍弃了许多东西,尤其是最后那个与你一样挎木剑的游侠儿,恰好有着跟你一样想要的东西,和不想要的东西。”

徐凤年后退一步,沉声道:“我北凉徐凤年,今日收下桂花郡王生为徒。”

王生目瞪口呆。

徐凤年淡然道:“当年温华舍弃的东西,你收下。”

王生仍是一头雾水,不过总算知道师父还是师父,这就足够。

至于师父嘴中那些一个个如雷贯耳或者她根本没听说过的名字,她没有去深思,只当师父是吹牛皮。

师徒二人前往武帝城。

“师父,不生我的气了?”

“嗯。”

“师父,桃花剑神我听说过的,武当剑痴也知道,都是剑仙一般的绝顶高手,可其他人是谁啊?”

“以后你自然知道。”

“师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呃,师父,我还是憋不住,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你虽然肯定也是个高手,可牛皮是不是吹太大了?真跟那两位神仙人物认识?该不会是远远瞧见过一面吧?”

“……”

“师父,没关系,我觉得你是天下最厉害的高手就行。”

“师父,听说你们北凉有很多高手,用刀的袁将军,用枪的徐将军,还有已经离开北凉的新蜀王,你远远见过吗?哦对了,还有那个年轻的北凉王,更了不得,唉,不过人家是藩王,想来师父是见也没见过的。”

“师父,我见你也没佩刀佩剑,这趟去武帝城是买一把趁手兵器才好行走江湖吗?”

师徒二人多是徒弟王生在那里自顾自唠叨。

马蹄缓慢,马车缓行,终于到了武帝城外。

城内外雾气由浓转淡,但是那堵墙壁上的几百把名动天下的兵器,大多坠有雾滴,然后各自滴落在墙角根,使得墙下水迹深重。

这辆马车停在城外,徐凤年终于开口,对身边那个横坐翘腿在车外的徒弟说道:“掀起帘子,记得接下来身子别挡在车厢门口。”

王生不知为何,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手提帘脚,屈膝蹲在一旁。

徐凤年盘膝而坐,望向城门大开的武帝城。

王生猛然瞪大眼睛,只看到师父的衣袖无风而摇。

武帝城的雾气更是一瞬间消融殆尽。

城内,那堵曾经象征着到底谁是天下第一人的墙壁开始不易察觉地颤抖,然后幅度越来越大。

先是一抹紫色掠出城门,撞入徐凤年怀中。

继而是插在高高城头之上的名剑黄庐,脱离了墙壁,撞入那紫檀剑匣。

又有长短不一的八柄剑,依次撞入。

徐凤年捧匣而坐。

还拎着帘子的徒弟王生瞪大嘴巴,这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