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站着坐着跪着躺着(第4/6页)

因此彭家在置办新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隆重地登门拜访征北大将军府邸,虽然听说连病榻上的马禄琅都没见着面,可毕竟受到了马家嫡长子安东将军马忠贤的亲自接待。

有彭家为首开了个好头,两辽豪门的集体迁徙还算顺利。而兵部尚书卢白颉的离京,青党主心骨洪灵枢的入京,看似江南势力在庙堂上一进一出,没有亏损,其实大伤元气是显而易见的。如此一来,北地士子的大规模入京就很有嚼头了。

官员宅邸的大门要高于街面,这也是沿袭了数百年的规矩,官场上所谓的进身之阶,其实就是说门口的台阶,台阶级数大有讲究,按照离阳律法,首先,要先入流品,其次才能以官身高低来决定砌建台阶数目,六品不过三级,四品方能砌到四级台阶,这意味着地方郡守和寻常实权将军都是如此。接下来绝大多数六部侍郎如无特赐,府邸也不过五级,六部尚书是六级,极少数可以达到七级台阶,比如之前的吏部尚书赵右龄,如今礼部尚书司马朴华,也获此殊荣,据说司马家在兴师动众为宅子增砌台阶的那天,老尚书当场就泪洒衣襟了。

有趣的是,在东北这片无比珍稀的七级台阶,在陈少保陈望所在的那块区域,则属于稀拉平常了,你要是台阶不到六级,出门都没脸皮跟人打招呼,至于七级也极为常见,陈望的老丈人就是七级,甚至如燕国公高适之这样的八阶也不算罕见。只不过京城官员个个心知肚明,城西的台阶,那都是虚的,是靠着先辈祖荫和赵家姓氏来装点朝廷门面而已,但是东北那边的台阶,才是实打实靠着最近两辈人的官帽子换来的,“西七不如北五稀奇”这个说法,正是此理。而在京城东北,还有个说法,“马八阎七尚书六”,说的是这边尚书府邸多数不过六阶,但是阎府却高达七阶,马府更是有着与藩王国公同等规格的八级台阶!

最近这段时日,不但马家长子马忠贤经常从京畿东军赶回内城府邸,就连那个经常夜不归宿满身脂粉味的嫡长孙,也乖乖待在家中闭门谢客了。

大概是听说过太多次马家老太爷终于不行了的传言,结果次次都还能行,对于马忠贤父子两人的异样,也没有几人当回事。

但是儿子马忠贤也好,孙子马文厚也罢,都清楚,这一次老爷子兴许是真的扛不过去了。

因为卧榻多年的老爷子不但不再浑浑噩噩,还横生出一股精气神,都能坐起身喝几口清粥了,眼神清亮了许多。

这叫回光返照。

风烛残年,风烛残年,有些老人,临了临了,知道自己既然大限将至,就不再介意给风吹灭最后的那点烛火了。

马家老爷子在从儿子马忠贤嘴中听到北凉打赢了北莽后,当时老爷子只是睁开视线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问道:“死了……多少……”

马忠贤如实禀报了其实还十分模糊的大致战况,只不过哪怕比起兵部官员,都已经要更为接近真相了。

老爷子第一次破天荒坐起身,是听说年轻藩王擅自入京,但是老人大概实在太疲惫不堪了,没过多久很快就躺回去,直到听说八百北凉轻骑就吓得京畿西军魂飞魄散,老人才点名要那个公认不成气候的嫡长孙回到府邸,马文厚在太安城是个怪人,说他是纨绔子弟,跟王元燃阎通书之流其实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可要说他胸怀大志,却又跟殷长庚韩醒言这些俊彦从来都不对眼,于是马文厚跟老首辅张巨鹿的幼子张边关,那个住在陋巷且喜欢满城瞎逛的废物,并称“京城奇怪”,不过比起性情乖张的张边关,马文厚其实人缘不错,当年弱冠游学,一走就是离家两年多,东海武帝城,南疆大山,西蜀南诏,青州襄樊,蓟州北边,都去过了。

马文厚是被老爹马忠贤当夜亲自带人抓回马府的,而垂垂老矣的征北大将军马禄琅,也正是在孙子马文厚的搀扶下,第二次坐起身,这之后,不论是三餐饮食还是听马文厚读书,老人都是坐着多躺着少。

接下来,无论是听说北莽大将军杨元赞的战死幽州葫芦口,还是听说顾剑棠麾下的两辽铁骑终于按捺不住,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宦海沉浮六十余载的老人都显得波澜不惊。

不过当老人亲自将虎符交出去的时候,老人没来由感慨了一句“取死之道”,不知是说年轻藩王还是在说谁。

今日早朝,老人好像有点想去,但直到自己那把身子骨已经扛不住颠簸,就没有让儿孙们为难。

在马忠贤的暗中授意下,几位深藏不露的马家供奉都撒网一般撒出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远远盯着那个姓徐的年轻人。

很快,就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传回马府,那个年轻藩王离开下马嵬驿馆,但不是参加朝会,而是轻车简从去了离阳旧兵部衙门,临门而不入。进了礼部衙门,尚书司马朴华溜之大吉。最后到了钦天监,见了皇太后赵雉和九九馆老板娘。

老人每听到一个消息就会分别点评。

老人的精神气很足,变得极为健谈,而且思维缜密,好像要把这十年积攒在肚子里的言语一口气说完才肯罢休。

“兵部老衙门啊,其实是块风水宝地,荒废了,可惜。”

“文厚啊,我马家很早就是离阳藩镇势力了,只不过当年见风使舵得快,其实我最早被你太爷爷丢进兵部的时候,才十八岁,很多人都觉得你太爷爷昏了头,把家里独苗放在京城,难道真不要祖宗基业了?然后等我熬了二十多年,终于熬成了兵部右侍郎,所有人都闭嘴了,有些人是死了,开不了口。有些人是失势了,没那脸皮跑到我跟前发牢骚。我这辈子啊,都在兵部和军营打转,但是碧眼儿坦坦翁那辈人都知道,我一辈子都没上过沙场,更没有杀过人,是不是很滑稽?这么一号人物,结果当上了征北大将军?”

“我成为兵部大佬的时候,见到过很多年轻将领,有野心的,有本事的,杀人不眨眼的,都有。那时候有个姓徐的锦州蛮子,在官场上爬得尤为吃力,总是吃败仗,好几次兵马都打光了,差点成了光杆。没有人看好他,我也不看好,没有根基,就靠拼命。文厚,你要清楚,那时候的离阳不比现在世道太平,总有打不完的仗,如今杀了百来个北莽蛮子就能当都尉,在当时,你可能杀上千个东越或者是北汉甲士都捞不到都尉,要不然好不容易当上了,明天却成了别人的军功,所以有一次当那个年轻人再次灰头土脸跑到衙门,跟咱们这帮兵部老爷们要兵马要粮草,没人乐意搭理他,总觉得会赚不回本钱,兵部拿得出手的虎符其实就那么十几块,否则就得动用见不得光的私军,给谁不是给,凭什么给你一个朝不保夕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