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北凉扛纛之人(第4/5页)

洪敬岩眯起眼眸,终于还是缓缓点头。

耶律楚才脸色漠然地拨转马头,背对洪敬岩,轻声说道:“我是将死之人,有些话说了,你也别迁怒其他董家儿郎,归根结底,你今日不愿亲自出手,不敢杀那个齐当国,还不是怕以后在战场上被那个年轻藩王追着杀?不过我觉得如果换成拓跋菩萨站在这里,一定会出手。”

洪敬岩眼中刹那之间掠过一抹冰冷杀机。

但是最后洪敬岩笑道:“你放心去死,说不定我会亲手帮你报仇。”

耶律楚才,慷慨赴死。

策马前冲的途中,他笑了,这个年轻人想起了姐夫身边那个叫陶满武小丫头,想起了她经常哼唱的一支曲子,他曾经尝试着跟着小丫头还有他姐姐一起哼唱,却被姐夫笑骂成比战马打响鼻还难听,在那以后他就悻悻然不再为难自己了。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春风今年吹,公子归不归?

青石板青草绿,青石桥上青衣郎,哼着金陵调。

谁家女儿低头笑?

黄叶今年落,一岁又一岁。

秋风明年起,娘子在不在?

黄河流黄花黄,黄河城里黄花娘,扑着黄蝶翘。

谁家儿郎刀在鞘?

耶律楚才望了一眼手中那把已有两处裂口的战刀,抬头后大笑道:“大雁去又回,公子我今年不归了!”

※※※

他身后远处洪敬岩那一骑,和两千柔然骑军仍是岿然不动,洪敬岩不在意一个死人的临终遗言,但是他无比在意那个死人的那句无心之语。

换成是拓跋菩萨,今日必然杀齐当国。

当初徐凤年出窍远游北莽,途经柔然山脉,在那块金灿灿的麦田里,他洪敬岩那次避而不战。

当时洪敬岩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想要武道和天下两物一起成为囊中之物,缺一不可,他要熊掌鱼翅兼得,要比拓跋菩萨走得更远,走得更高,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所以没有必要意气用事,跟一个必死之人两败俱伤。

只是洪敬岩没有想到,那个本该随着徐凤年死在王仙芝手上便会自动解开的心结,在王仙芝那个武帝城老匹夫竟然没能杀死姓徐的之后,越来越阻滞自己的武道境界。

洪敬岩轻轻呼出一口气,天生雪白一片的那双诡谲眼眸,怔怔望着蔚蓝天空,万里无云。

这位曾经被北莽视为最有希望超越拓跋菩萨的大宗师,在心中告诉自己,砥砺心境,就从杀你齐当国做起吧。

洪敬岩收回视线,转头对那几名千夫长发号施令。

要他们两千骑救出那三处中最小战场上仅剩千余人的董家骑军,然后就直接返回驻地。

虽然不理解,但是天生服从军令的柔然铁骑依然听令行事,开始冲锋。

继续耐心眺望战场动向的洪敬岩猛然皱了皱眉头,然后自言自语道:“果真是天人感应,可见我赌对了。”

洪敬岩转头望向东方,嗤笑道:“徐凤年,你处处跟天道作对,天命在我不在你啊。”

洪敬岩轻轻勒马,缓缓前行,脸上笑意无比快意。

三座战场,两千白羽轻骑对阵两千董家私骑,战损大致相同,都只剩半数活人。两千最后出动的柔然铁骑也正是去救援此处。

第二座战场,袁南亭亲自坐镇的白羽轻骑主力已经胜势已定,董卓麾下头号骑将阿古达木在亲手阵斩二十余人之后,最终死在了一位北凉无名小卒的刀下。陷入包围圈的两千董卓骑兵,在主将战死之后,依旧无一人投降。

最后那座战况最为惨烈的沙场,四千柔然铁骑跟六千铁浮屠,相互凿穿阵型已经三次之多!

耶律楚才战死了。

他的尸体被认出,他的头颅被割下,被那名铁浮屠骑军校尉在战场上高高举起。

做出这个动作的北凉校尉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唯有悲愤!

凉莽之战,要降卒做什么?

也没有降卒。

也许这场仗一直打下去,比如说北莽大军攻破了凉州关外的拒北城,一路打到了北凉道境内,会有人苟且偷生,愿意投降。比如说北凉铁骑长驱直入打入了南朝,也一样会有人愿生不愿死。

但这两种情况,得等到死很多人之后才会出现。

不亲临西北边关,不亲眼目睹两军对垒,也许永远不会理解双方的壮烈。

所以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就是,离阳中原极少有人敬重北凉三十万铁骑,反而是作为生死大敌的北莽,无论如何刻骨铭心地仇视北凉边军,在许多人在内心深处,却始终将那支军伍视为值得尊重的对手。

洪敬岩那一骑轻松惬意地缓缓前奔,似乎在安安静静等待什么。

三处战场,尸横遍野,战马呜咽。

厮混江湖,怕死才不容易死。

身处沙场,却容不得你怕死。

一个人的江湖,生死是天大的大事。

用无数尸体堆出一个波澜壮阔的沙场,生死是最小的小事。

当洪敬岩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并且与铁浮屠和柔然铁骑所处战场越来越近后,先是有从头到尾都盯住这位北莽顶尖高手的拂水房七八骑,迅速撤出战场,疾驰而去,然后是临近此人一百余骑铁浮屠几乎同时开始冲锋拦截。

袁南亭在从一名董卓私骑的尸体胸口抽出战刀后,举目望去,对那位严密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亲卫统领沉声道:“情况不对劲,那人应该是要对铁浮屠那边出手,我们得尽力阻止!”

那名亲卫看着气喘吁吁的老将,一把丢掉鲜血黏糊的头盔,笑道:“将军,我带几百骑过去!”

袁南亭正要说话,那名跟随他征战多年的亲卫统领已经拢起附近一队骑军,转头对袁南亭咧嘴一笑,“将军,说实话,你真的老了,就别拖咱们的后腿了!”

袁南亭弯腰气笑道:“放屁!”

不等袁南亭阻止,那名亲卫已经领着数百骑白羽轻骑一冲而去。

袁南亭想要跟上,却被一名留下来的亲卫扈从拼死拦住去路。

袁南亭恼火道:“让开!”

那名年轻扈从虽然有些畏惧将军的威势,仍是咬牙道:“统领给了我眼色,不许我让将军涉险。”

袁南亭怒道:“谁的官大?!”

死活就是不肯让出去路的年轻人低头嘟囔道:“县官不如现管,都尉私下总跟咱们念叨说,在战场上有些时候,他的命令比将军还要大。”

袁南亭大声斥责道:“让开!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卷铺盖滚出白羽卫?!”

那个年轻人红着眼睛,满脸倔强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袁南亭气得差点下意识一刀劈下去,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那柄战刀,叹息一声,有气无力骂了一句:“兔崽子。”

看到这名胆大包天的白羽轻骑似乎想要转身赶赴今日那第四座战场,袁南亭怒喝道:“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