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衮衮诸公,滚滚黄沙(二)(第2/6页)

韩林躬身惶恐道:“微臣有负圣恩!”

年轻皇帝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若非蔡楠……恐怕你就要成为首位战死沙场的离阳经略使,朕也要失去一臂。韩林,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文臣为国尽忠从来不在沙场,你的忠心,朕向来毫不怀疑,否则也不会让你担任这个边关经略使。”

除了由于挂尚书头衔的吴重轩尚未熟悉衙门事务、所以暂时仍是兵部一号实权人物唐铁霜,养神殿所有文臣俱是一头雾水,就连赵阳高适之宋道宁这些逐渐从幕后走到台前、重掌军权的大佬,也不明白为何皇帝陛下有此一说。

只不过韩林能够得到这么一番直截了当的口头褒奖,意味着此人注定要在将来重返中枢了,说不定还能够成功执掌三省之一,这的确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事情,毕竟韩林早年是张庐门生,只是比起赵右龄殷茂春,似乎略显才干不足,比起元虢,学识器格方面也颇有逊色,即便与王雄贵比较,也存在诸多劣势,也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器晚成,官场上今日春风得意明日却被秋后算账的例子,不胜枚举,反而是韩林这种四平八稳的角色,后劲更足。

一番看似云淡风轻的君臣问对之后,年轻皇帝重新提起那件事,敕封年轻藩王徐凤年为武臣第一高勋的大柱国,这次依旧是满堂沉默,只不过比起先前的暗流涌动,许多群臣眼神之中,这回明显多出些认命的味道。

年轻皇帝手指轻抚膝上那份诏书,“漕粮一事,户部回头再拟议一份章程送来养神殿,地方上若有些许阻力,户部可以兵部唐侍郎磋商。总之。在保证圣旨送达北凉之时,漕粮要先于圣旨入凉。”

说到这里,年轻天子瞥了眼高适之宋道宁两人,后者同时心头一颤,等到皇帝转移视线后,两人相视苦笑,无妄之灾,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在漕运上的进项,早就摊薄到忽略不计的地步,如今真正称得上国仓硕鼠的存在,不是别人,正是那三位与国同姓的赵家宗室,其中两位是早就对庙堂不上心的赵家老人,最后一位则是新近闯入这趟浑水的宗室新贵,据说是前者竭力拉拢后者的结果,而后者在祥符年间凭借某位女婿骤然得势之后,显然有些忘乎所以,骨头都轻了好几斤,一听是如此无本万利的买卖,只是一顿花酒就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半年以来,保底分红是两百五十万两银子,高适之和宋道宁其实在伸手最长的巅峰时期,也不过是五十万上下。要知道那位郡王的乘龙快婿,这会儿可正站在养神殿里头,而且位置只在齐阳龙、桓温之后,与赵右龄殷茂春吴重轩并列!可为何皇帝陛下没有望向那一位,反而是提醒了燕宋两位?很简单,那个无形中被老丈人坑了一把却安然无恙的年轻人,姓陈名望,在离阳官场素来被敬称为陈少保,是中枢重臣,更是天子近臣,论及心腹程度,恐怕连严杰溪严池集这对国戚父子都无法与之媲美。

此时此刻,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望面无表情,屏气凝神,看不出丝毫异样。

晋兰亭眯起眼眸,细细打量着站在自己前排的陈望背影,眼神晦暗。

今日小朝会,武英殿大学士温守仁不舒坦,他这位志在手握离阳文脉的礼部侍郎也是大大的失意人,之前陛下提及春闱主考官一事启用德高望重之人,这就意味着官场资历尚浅的晋三郎,其实已经错过凭借明春会试成为天下士子共同座师的大好机会了,而座师房师两个身份,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张巨鹿坦坦翁两人联袂把持科举的永徽年间,为何人人喜好自称张庐门生首辅晚生?不仅仅是张巨鹿比桓温官位更高,也不仅仅是正副总裁官的差异,关键就在于桓温到底是只负责分房阅卷,即便是桓温亲自批语选中之人,都要经过张巨鹿点头才能通过。

晋兰亭原本以为齐阳龙明确提出不掺和春闱、姚白峰主动卷铺盖离开国子监后,自己怎么都能获得正副总裁官三个席位之一,至于能否总揽大权担任主考官,晋兰亭也不是没有心存觊觎,但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这般惨淡光景。

接下来的小朝会,主要是商讨广陵道调兵遣将一事,卢升象脱颖而出成为最大的赢家,兵部侍郎许拱依旧留守蓟州,而卢升象蝉联朝廷南征主帅,相比上次的处处受到掣肘,这回皇帝陛下在养神殿上不但亲口给予卢升象便宜行事的权力,半座兵部和整个京畿兵力都向其倾斜,并且对靖安道在内的中原十四州广袤疆土也有节制之权,而且还半真半假随口说了句“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一来,卢升象好似一跃成为节度使之上的节度使,从今天踏出养神殿之后,他便几乎掌控了离阳王朝的半国兵马。

吴重轩的脸色平淡,但傻子也清楚这位来自蛮夷之地的兵部尚书,恐怕心底多半已经在骂娘了。

小朝会结束后,年轻皇帝神色疲惫,没有留下哪位臣子继续单独议事。

这位堪称离阳栋梁的官员都鱼贯离去。

前一天还在京城官场上沦为笑柄的卢升象,围绕身边的道贺声不绝于耳。

高适之宋道宁还是没有悬念地结伴而行,只不过与他们向来交集不多的陈望突然来到他们身边,也没有说话,歉意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适之和宋道宁等到这位陈少保离开后,相视一笑,没有了养神殿上的苦涩。

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有些事情,点到即止,比起言语凿凿更值得放心。

跟陈望这种读书人同朝为官,不管对方如何位高权重,终究是舒服也顺眼的事情,讨厌不起来。

高适之玩笑道:“摊上那么个只晓得拖后腿的老丈人,真是委屈了咱们这位陈少保。”

宋道宁瞪眼轻声道:“宫廷重地,连慎言两字也不晓得?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高适之一笑置之。

就在此时,常山郡王赵阳突然一声轻喝,把温守仁这些文臣吓了一大跳,举目望去,原来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出现在拐角处,与常山郡王府邸熟门熟路的官员,都认出那个小家伙的身份,正是赵阳的嫡长孙,如今在皇宫内那座赵室龙子龙孙扎堆的勤勉房就学,离阳宗藩子弟无不以进入勤勉房为荣。养神殿位于外廷内廷交汇处,更是头等军机重地,照理说就算常山老郡王的宝贝孙子再贪玩迷路,也绝对无法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无故临近养神殿百步者斩立决的规矩,可不光光是摆设,也难怪赵阳如此恼火,宦海沉浮了一辈子的老人是真的有些胆战心惊。

那个在勤勉房读书的孩子给自家爷爷吓得脸色苍白,小脸皱在一起,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