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风过无声,马蹄将至(第4/5页)

徐凤年断然拒绝道:“我早就说过,那两柄剑,我二姐很小就钟情,甚至不舍得带出听潮阁悬佩,这才会带着那柄红螭去往上阴学宫游历求学,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愿意拿出双剑交换,可我敢吗?”

隋斜谷讥讽道:“确实,再借你徐凤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徐凤年走近后低声道:“扶乩蜀道两剑虽说都在天下十大名剑行列,可中原那边不是还有其余那八柄嘛,回头我给你弄来不逊色这两把剑的,如何?”

隋斜谷嗤笑道:“你小子活不活过得今年秋末还两说,哪来的底气帮老夫从中原弄剑到北凉?”

徐凤年自然而然勾肩搭背道:“这还不简单,万一弄不到与蜀道一个水准的两把绝世名剑,我就用二十把稍逊一筹的好剑来换!听潮阁还剩下七八柄,加上让北凉境内鱼龙帮使使劲,到时候我再跟谁谁求个情,怎么都能凑出二十把,咋样?”

只要涉及生意买卖,年轻藩王那是相当不拿捏架子更不稀罕脸皮的。

隋斜谷肩头轻抖,震掉年轻藩王的那条胳膊,然后伸出双指拧转一缕雪白长眉,眯眼沉思,权衡利弊。

徐凤年趁热打铁道:“隋老前辈,你看眼下就有这么多中原宗师待在拒北城,稍后还有更多顶尖宗师来此,我找机会跟他们要几把好剑不算难吧,总之,保证先让老前辈有几道下酒菜。咱俩啥交情啊,当年那可是并肩作战与人猫韩生宣死战一场的换命交情,实打实的倾盖如故,这你都信不过我徐凤年?”

隋斜谷停步站在那座书房门口,转头望向这位年轻藩王,“我信你?那还不如去信那个姓澹台的老娘们!”

徐凤年伸出大拇指,“隋老前辈不愧是与逐鹿山刘松涛一个辈分的风流人物,有胆识!好气魄!连我都不敢称呼澹台平静为老娘们!”

那位杨副节度使简直不忍直视,更不忍心听下去,直接大踏步离去。

隋斜谷低声骂了一句,“老夫认栽,年纪轻轻的,脸皮就比我这装了几百把名剑的肚皮还要结实!”

年轻藩王坦然受之,笑眯眯道:“前辈过奖了,谬赞了谬赞了。”

两人进入书房后,隋斜谷实在受不了年轻藩王的故作殷勤,果断自己搬了条椅子坐下,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姓徐的王八蛋越是刻意殷勤,将来自己十成十要吃大亏。

隋斜谷收敛神色,问道:“左骑军真没了?”

徐凤年坐在书案后,点了点头。

隋斜谷皱眉道:“右骑军是联手大雪龙骑军再挡上一挡,还是任由北莽大军直奔这座拒北城?”

徐凤年没有遮遮掩掩,直言不讳道:“不挡了,也挡不住,与其我方无意义地消耗野战主力,还不如干脆让北莽蛮子在拒北城外头堆积尸体,只要熬过今年秋冬,到了明年开春,尤其是春转夏,北莽骑军的日子,就会一天比一天难熬。”

隋斜谷笑道:“你其实也是想让怀阳关褚胖子的压力更小一些吧?”

徐凤年没有立即回答,眼神中的讶异一闪而过。

江湖百年,岁数直追春秋九国中国祚最短的后隋,老人漫长岁月积攒下来的厚重阅历,不容小觑。

隋斜谷环视一遍这座书案上没有摆设哪怕一件文房清玩的简陋书房,略带唏嘘道:“当实权藩王当到你这种寒碜份上,也不容易。”

徐凤年哈哈大笑,挥了挥衣袖,“一肩明月两袖清风家徒四壁,板上钉钉的名垂青史嘛。”

隋斜谷讥讽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也不嫌丢了你爹的脸。”

徐凤年双手笼袖,背靠椅背,笑意浅淡道:“做儿子的再没出息,徐骁再失望,可也没办法当面骂我不是。”

隋斜谷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这位曾与剑神李淳罡互换一臂的吃剑老祖宗,陷入沉思,良久过后,缓缓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对于北莽蛮子的印象,其实不深,只不过比起很多只经历过春秋战火的中原人,还算亲眼见识过草原骑军大举游掠的场景,当时我才二十岁出头,正好负剑游历蓟州,在一处南北要冲之地,旧北汉史书上应该称为‘轵关陉’,如今离阳朝廷如何命名,就不得而知了。”

老人语气平缓,并无沉重或是激烈情绪,“我看到数千骑疾驰入关,我隋斜谷本就并非北汉人氏,何况对于家国也从来观念淡薄,志只在剑道登顶,根本不问世事,对于王朝争霸国姓更迭更是兴趣寥寥,所以当时并未满腔热血地一人仗剑,去做那一夫当关的壮举。然后北上至蓟州边塞,一路上都是惨死的尸体,有众多北汉边军,也有来不及撤退的百姓,青壮妇孺皆有,死状各异,大抵上这些死法,你们北凉铁骑从春秋到如今,也不会陌生,但是有一件小事,你未必见识过,我当时看到路旁豺狼饱腹,恰似太平盛世里那种大腹便便的富家翁,那些畜生见人竟然不退反吠,当年感触不深,只觉得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反而更让我坚定了问鼎武道之心。但是我如今再回想起那幅场景,却有些不舒服。”

这其实便是年轻藩王不奢望中原宗师留在拒北城的根源所在,就如隋斜谷亲口所说,数千人数万人惨死于草原铁蹄蹂躏之下,被战刀割颅剖腹,被枪矛挑尸空中,被骑弓劲射穿透身躯,无论如何死,死了多少人,在希望且有希望武道夺魁最终独立鳌头的那拨江湖高手眼中,同样的场景,在边军将士眼中,和在许多江湖宗师眼中,有着天壤之别,甚至或许有人与当初的年轻剑客隋斜谷不太一样,会选择挺身而起,主动截杀草原骑军,但是最后,也一定知难而退,且在尽力斩杀草原骑军数十数百人之后,已是问心无愧。

当年隋斜谷看过便看过了,虽有三尺剑傍身,却选择了冷眼旁观藏剑在鞘,哪怕至今,也仅是不舒服三字而已。

徐凤年做不到。

未必就是徐凤年远比隋斜谷更加菩萨心肠的缘故,只因为他出身徐家,自幼便跟随那个瘸子姓徐。

也许不在北凉边关,换成别处,例如蓟州,例如两辽,遇上北莽骑军南下入侵,徐凤年如果只是置身事外的武评大宗师,一样会与某些江湖宗师如出一辙,只是痛痛快快厮杀一番,然后一样知难而退,不会有那种当仁不让的誓死不退。

柴青山,薛宋官,韦淼,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等等。

这些已经身在拒北城或是即将进入拒北城的中原宗师,徐凤年凭什么要他们死战凉州关外,以血肉之躯抗拒北莽数十万铁骑?

闭目养神的隋斜谷睁眼后打破沉默,低声道:“天能发生万物,也可肃杀万物。徐凤年,你当真不怕?”